2008年12月7日 星期日

小說創作──《島上》:第四章──侮辱人格的便當

「在這裡,你要小心約聘嘍囉,她心機很重,會挖洞給你跳。工作以外的事情,就不要表現出你很厲害的樣子,不然她以後都會叫你去做那些事。還有,我希望你在主管回來之前,趕快進入狀況。主管是個很正直的公務員,對工作要求很嚴格,什麼事情都要趕快學會、趕快做好;最大的原則是,能自己處理好的事,就不用給主管知道了。主管心情好的時候,很喜歡找人聊天;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閃遠一點,什麼事都要ㄍ一ㄥ一點……。」卑微役男在娼癇學長返鄉休假的第四天下午五點多,用小紙箱裝著自己的便當盒,騎機車去「懸崖連」搭軍伙時,想起了抵達偏遠島的第一天,娼癇學長所說的這段話。

但對已經來到偏遠島快兩個月、早已熟悉旅客諮詢站各項工作的卑微役男來說,娼癇學長的這番話,不過是透過他個人的生活經驗,對偏遠島的工作環境和人事物所做出的曲解。

「整個島上最機八的人,大概只有娼癇學長了。主管就是說話大聲了點,有時酸個幾句;看約聘嘍囉工作沒做好,會在辦公室當著我們的面直接對她開幹;還會在辦公室裡抽煙,搞得烏煙瘴氣,但這些我還可以忍受。約聘嘍囉也沒娼癇學長說的那樣可怕,只不過是有點笨的婦女啊。也許,像學長那樣缺少家人關愛、說媽媽根本不關心他、家裡也不寄東西給他、自稱用盡各種手段求生存的人,眼裡所看到的世界可能盡是邪惡、卑鄙、做作、心機與玩弄吧!媽的!擺學長的架子擺成這樣!看我難吃的軍伙剩一堆就使出一副鄙視的眼神;逼我吃我不喜歡的蠶豆、韭菜和螺肉;嘲笑我不會挖蛤蠣;說我沒陪他去醫療所、沒和他一起花錢買臭豆腐或雞排來加菜,就是不給面子;每次看到我在看書,都要故意諷刺個幾句……。呼……,這麼機八的惡人返鄉休假十天,沒有人可以靠杯我,真是太好了!心理壓力減輕不少……。這邊的工作這麼簡單,我早就上手了。我相信主管也有看在眼裡,知道我有把事情做好。學長還有五天就要回來了,趁他不在的時候,多享受這種清靜的日子,多念點書吧!」卑微役男在打完飯回程的路上,暗自竊喜著娼癇學長不在的日子。

突然,約聘嘍囉騎機車和卑微役男擦身而過,她臉上一邊嘴角微微上揚的淺笑讓卑微役男感到詭異。

卑微役男邊騎車邊看看手錶:「奇怪,現在已經五點半多了……。平常有我幫她打卡,她都五點十分不到就閃了,今天怎麼待到下班時間的五點半才回家?」卑微役男根本還沒預料到,自己對人性的假設與對偏遠島上美好生活安排的想像,全部會在這兩天快速崩解。


把機車停進展覽房後,卑微役男拎著裝有陸軍伙食的便當盒的紙箱,走進旅客諮詢站。黑暗大魔頭主管還在辦公室裡,面無表情地用著他桌上的公用電腦,不知在看什麼。卑微役男一如往常登入打卡系統,準備把每個人的下班卡打完後,去電視房裡吃晚飯。

這天,卑微役男卻吃驚地看著系統畫面:「ㄟ......,奇怪,我的下班卡怎麼已經打好了?我的上下班卡都是自己打的啊!ㄟ,約聘嘍囉和主管的下班卡也都打好了!我的下班卡時間是五點三十一分,約聘嘍囉的也是五點三十一分,主管的則是五點三十二分……。怪了,照理說主管不可能幫我們打卡,這應該是約聘嘍囉打的吧?可是她從沒幫我們打過卡啊!而且她不是還說,不能集中在同一時間打卡,免得被本部的人發現嗎?」

「主管,我們的下班卡,在我打卡之前都已經打好了……。」卑微役男也只能如此跟黑暗大魔頭主管報備了。

「什麼?不是你打的喔?」黑暗大魔頭主管也有點驚訝。

「嗯。我剛剛登入打卡系統,發現下班卡都已經打好了,而且都幾乎集中在同一時間。你看,我的是三十一分,約聘小姐也是三十一分,主管你的是三十二分。我在想可能是約聘小姐打的……。」

「嗯?她今天怎麼會幫我們打卡?她有這麼好心嗎?之前不是都是你打的嗎?」從黑暗大魔頭主管充滿本土腔調的疑問,卑微役男似乎嗅出一點緩緩上升的怒氣。

「之前都是我打的沒錯。主管你剛剛在辦公室,沒看到她打卡嗎?」卑微役男愈想愈奇怪。

「沒有啊!我剛剛就在想她今天怎麼這麼晚下班,而且她就坐在座位上悶不吭聲的,然後五點半一到,一聲不響就出去了,也沒跟我說她已經幫我們打好卡了……。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我整個下午都在念她巴結部長,所以她故意搞這個小動作來報復我!」黑暗大魔頭主管的說話音量愈來愈大,眼珠一直左右上下飄動著,好像在不斷思考著什麼。他繼續問道:「她之前有沒有跟你說,每個人的上下班卡都要間隔個三、四分鐘?」

「有。我記得學長和她都有跟我說過。」卑微役男肯定回答的同時,對這突如其來的「打卡事件」感到非常不解,心想:「奇怪,聽說約聘嘍囉和黑暗大魔頭主管已經共事五年了,怎麼會有『互相整來整去』的荒謬情節發生呢?約聘嘍囉四十出頭,黑暗大魔頭主管也五十幾歲了,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如果真的互看不順眼,暗地裡搞這些有的沒的,他們也不會共事那麼久吧?」

「喔,她有跟你說過,那代表她知道嘛!她平常不打卡,今天竟然把我們的卡全部打好了,還集中在同一時間打,這不是故意整人是什麼?根本是胡鬧嘛!」任何人都看得出黑暗大魔頭主管已經非常生氣了,他緊接著說:「其實你們的下班卡打在同一時間沒有關係,但你想想看,我堂堂一個主管,會跟你們說『我們一起下班吧』這樣的話嗎?所以我的下班卡時間不可能和你們的一樣嘛!她還把我的下班卡和你們的打在一起,這分明是想讓本部的人發現!」

接下來的二十幾分鐘,卑微役男像是被強迫接受洗腦和勞改的政治犯,眼裡帶著驚恐,站著聽滿頭灰髮、中等身材、睜大眼怒視前方、兩條眉毛用力擠成九十度的五十幾歲老人家,揮動著雙手、抖落一塊塊的香菸碎屑、任由口水和香菸煙霧從嘴巴噴出,然後不斷大聲怒罵他的同事。

那是卑微役男生平第一次看到一個老人家生那麼大的氣。

「操他媽的!她竟然搞到我頭上來!我不騙你ㄋㄟ!她心地真的很壞,心胸也很狹窄!以前我要用她的時候,當地居民都跟我說她心地很壞,叫我不要用她。但全島也只有她會用電腦,我根本沒得選。厚!我真的愈想愈氣!操他媽的!這次實在太過份了!」黑暗大魔頭主管怒氣沸騰,馬上又大吼一句:「以後她叫你做什麼事,你都不要做!你就說是主管說的!」

「那工作上的事,也不用聽她的?」卑微役男非常疑惑地問。

「對!都不用聽她的!如果你要聽她的,就是一起跟她胡鬧!明天你就告訴她我剛剛說的那句話!這次實在是太誇張了!哪有人這樣搞的?」

只能一邊眉頭深鎖、一邊「嗯、嗯」應答、完全不知該怎麼處理彷彿滾雪球般愈滾愈大的主管怒氣的卑微役男,實在聽到受不了了,只好說:「好啦!主管不要生氣了。我先進去吃飯……。」

卑微役男才進去電視房裡坐下不到三分鐘,就聽到隔壁的主管房間傳來一陣怒罵聲:「妳幫我們打卡到底是什麼意思?操妳媽的!妳要整我是不是?」

大罵聲結束後,黑暗大魔頭主管又從房間裡走出來,在電視房門外對卑微役男說:「她根本是故意的!我剛剛一打電話過去,她接起來馬上就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說:『妳說什麼對不起啊?我都還沒開口啊!妳這不是作賊心虛嗎?』媽的!她一定是故意的!太過份了!」

卑微役男不想再出去聽黑暗大魔頭主管狂罵,只好一邊坐著看電視吃飯,一邊說著:「好啦!主管不要再生氣了。先去吃晚飯吧。」

黑暗大魔頭主管又罵了幾句,總算帶著燃燒一個多小時的怒火進去房間了。

隔天,是豔陽高照的星期六。由於娼癇學長返鄉休假的關係,這星期的週休二日只有卑微役男一個人上班。

「只有我上班,沒有學長在旁邊靠杯,約聘嘍囉也不在,真好。」正當卑微役男邊用公用電腦看著電子報,邊這麼想的同時,平常週休二日幾乎不會出現的約聘嘍囉,竟然在早上九點多進來旅客諮詢站了。

她馬上走到卑微役男身旁,小聲地說:「我昨天只是好心幫你們打卡,就被主管罵成這樣……。」

卑微役男經歷昨天的打卡事件,也開始懷疑起約聘嘍囉的為人和意圖,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只是冷冷地應了幾個「嗯」,心想:「放屁!妳是故意打卡的!」

約聘嘍囉向卑微役男辯解完,又把昨天在電話裡被主管罵的事跟一旁掃地的阿鸚阿姨說,好像亟欲證明自己的清白似的。說完,又跑去她種在旅客諮詢站旁的西瓜田澆水。

「你等一下中午要去打飯的時候,我再過來幫你顧櫃臺。之前只要有一個其他役役男返鄉休假,週休二日只剩一個其他役在顧櫃臺的時候,他要去打飯的話,都是我或主管出來幫忙顧的。」約聘嘍囉澆完水正準備離去時,這麼說了。卑微役男沒有多想什麼,只是「喔」了一聲。

約聘嘍囉走後不久,旅客諮詢站櫃臺的電話突然響起,卑微役男不慌不忙地在電話鈴響三聲內拿起話筒,說:「偏遠島旅客諮詢站你好,我是卑微役男。」

「卑微役男啊,剛剛有沒有人找我?」原來是黑暗大魔頭主管從他的房間裡打電話到櫃臺。

「靠腰!原來他房間裡還有電話啊?沒事從房間打電話來幹嘛?自己出來問不就好了?」卑微役男在心裡嘀咕著,回答:「沒有。不過剛剛約聘小姐有來。」

「她來幹什麼?」

「應該又是來澆她的田。」

「喔……。啊你等一下去打飯,我就出去幫你顧啊。」

卑微役男遲疑了一秒,回答:「沒關係,約聘小姐說會過來幫我顧。」

「喔,她說要幫你顧了是啊?好,拜拜。」黑暗大魔頭主管掛上電話。

到了十一點多,約聘嘍囉如期出現,卑微役男就騎車去懸崖連搭軍伙。過了二十幾分鐘,卑微役男打完飯回來,約聘嘍囉再騎車回家。

在卑微役男才打開便當盒吃沒幾口飯的時候,約聘嘍囉竟然又騎機車回來了。這次她不只掛著詭異的笑容,還拿著一個用塑膠袋裝著的小便當。「這個便當是給主管的。」她邊說這句話邊把便當放在櫃臺,然後一溜煙地轉身離去。

卑微役男不疑有他,馬上拿起便當,走向旅客諮詢站後面的主管房間,邊走邊想:「她大概在我剛剛去打飯的時候和主管和好了吧……。」

「主管,約聘小姐說要我拿便當給你。」卑微役男隔著主管房間的紗門問道。

「什麼便當?你跟他說我不要啦!」黑暗大魔頭主管的口氣聽起來有點不悅,卑微役男只好再把約聘嘍囉的便當帶回諮詢站裡,繼續吃難以下嚥的軍伙。

卑微役男才開口吃飯不到一分鐘,黑暗大魔頭主管就用急促和沈重的腳步從房間走了出來。穿著白色汗衫、滑稽的直條紋短褲和藍白拖的他,邊走近櫃臺邊說:「卑微役男啊,你想不想調去大島啊?」

卑微役男還搞不清主管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也根本還來不及回答,黑暗大魔頭主管馬上像發瘋似地破口大罵:「你剛剛拿那個便當給我是什麼意思?你這樣是在侮辱我的人格你知不知道?」

「你是不是跟約聘小姐串通好了來侮辱我?」黑暗大魔頭主管脹紅著臉,瞪大的眼睛好像快把眼角撐裂,右手食指用力指著卑微役男,以尖叫般的音量大聲質問。

卑微役男被這毫無預警的暴怒嚇到了,連忙說:「我沒有這樣的意思啊!我……。」

黑暗大魔頭主管不等卑微役男說完,再次用驚人的音量嘶吼:「什麼沒有?你明明就是故意的!還說沒有!我這一個月沒有搭伙,是因為懸崖連的伙食費從每個月1500漲到2400,菜色又沒改善,我才自己煮麵來吃。但你有看過我這個主管向其他人要便當吃嗎?你有看過嗎?啊?厚!我還以為你很乖,想不到你心機這麼重,和約聘小姐串通好一起來侮辱我!」

「主管,我沒有要侮辱你的意思,我也沒有和約聘小姐串通什麼啊……。」

黑暗大魔頭主管根本不理會卑微役男的解釋,大叫道:「什麼沒有這樣的意思?你有看過我跟別人要過便當嗎?我堂堂一個主管需要別人的便當來施捨嗎?你是不是以為我這個主管的人格只值一個便當?」

卑微役男的意圖和行為已完全被黑暗大魔頭主管曲解,但依然掙扎著擠出一句:「我沒有要侮辱人的意思。我以為主管和約聘小姐講好了啊!」

「什麼講好啊?我昨天還對她這麼生氣,怎麼可能拿她的便當?昨天我在你面前罵她的時候,就覺得你好像有點不耐煩的樣子,看樣子你根本沒在聽我說話!你是不知道我很生氣嗎?什麼你以為?我告訴你,你這樣去揣測別人,以後出社會很難混的!她拿便當過來,你什麼都不問,就直接拿到我房間前面,問我要不要吃,這分明是和她配合好來整我!」黑暗大魔頭主管表達的內容愈來愈誇張,繼續說:「你們兩個私底下有什麼私交,我不干涉,我也不想管。但如果你要這樣和她一起亂搞,我明天就把你調走!」。

卑微役男沈重地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嘴唇微微顫抖著說:「主管,我跟她僅止於工作上的關係,根本沒有私交,更不可能和她串通什麼!」

黑暗大魔頭主管不斷運作腦袋裡自以為是的邏輯,插嘴罵道:「你自己打電話去問你的爸媽和女友,這樣是不是在侮辱我?我堂堂一個主管,人格會只值一個便當嗎?你念到大學,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你這不是看不起我這個主管是什麼?你以為你是老大啊?」

「主管,我完全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卑微役男已經被罵到有點啞口無言了。

「你明明就是這個意思,還說沒有?厚!我原本以為你不錯勒!我真的很失望!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說要準備考試,要自己一個人一間房間,我也答應你了;你房間沒有大燈,我也拿我的檯燈給你用;我剛剛還特地從房間打電話問你,要不要你去打飯的時候幫你顧櫃臺,結果你還跟我說約聘小姐要過來幫你顧,你和她私交這麼深是啊?我對你這麼好,結果你今天竟然和她一起演戲拿便當侮辱我!操你媽的!」

黑暗大魔頭主管還沒罵完,旅客諮詢站外面忽然傳來擴音機的聲音:「來!各位貴賓,上完廁所後,進來裡面蓋章、看影片!來!這邊走喔!」原來是民宿老闆「船長」帶了二十幾個人的老人團,準備要進來這個其實是瘋人院的旅客諮詢站。

黑暗大魔頭主管像做了虧心事似的,馬上轉身走進房間,留下內心充滿錯愕、還沒完全調適過來的卑微役男獨自面對遊客。

遊客像螞蟻排隊搬運食物般地一個個走進來,其中一個六十幾歲的老年人看到卑微役男,馬上笑著說:「哇!孝廉ㄟ!在這邊當其他役喔?很爽厚?」旁邊的阿媽接著說:「對啊!環境這麼清幽,在這邊當兵好像在度假一樣!」

卑微役男臉上除了端出僵硬的假笑外,真的不知該拿出什麼表情面對眼前這群對旅客諮詢站背後的人際黑暗面毫不知情的遊客。卑微役男只能拚命壓抑翻騰不已的紊亂心情,勉強自己淡淡說出:「習慣就好……。」

在那一瞬間,卑微役男覺得自己的人格好像分裂了──前一秒還遭受著生平最嚴厲的辱罵;下一秒卻得裝作沒事發生,笑臉迎接遊客。卑微役男發現自己的身體、心靈、言語和行動,全部在遊客蒞臨的那一刻起,被轉變、扭曲與控制著。

彷彿蝗蟲過境的老人團,在看完介紹偏遠島的影片後,帶著疲憊的步伐踏進遊覽車,準備前往偏遠島上另一個景點,整個旅客諮詢站又只剩下卑微役男一人。卑微役男看看時鐘,已經是下午一點半了;再看看只吃了三分之一、早就冷掉的難吃飯菜,腦子裡卻盡是滿滿的黑暗大魔頭主管發狂的身影。不知是因為受情緒的波動,還是因為突然一陣忙碌,胃裡的熱液翻攪著,半個多小時前下肚的一點飯菜好像要湧出乾燥的喉頭。

忽然,黑暗大魔頭主管又走了出來,他似乎不想讓卑微役男有絲毫喘息的時間,朝他的辦公桌椅子一坐,又扯開嗓子大罵:「反正我們這邊其他役役男這麼多,也不缺你一個!你今天實在是太過份了,竟然跟她一起胡鬧!操你媽的!你以為你是老大嗎?你只是一個其他役役男,竟然看不起我這個主管!」

黑暗大魔頭主管好像捍衛地盤的野狗,不斷吠叫著。卑微役男突然想起一幕電影畫面--完全無法辯解的幾個在逃政治犯,被警察發現住處後,強押至懸崖上的草叢,然後毫不留情地向他們的後腦杓開槍;背景的火紅夕陽卻安靜地緩緩下沈,彷彿在默默觀看悲慘的一切……。

卑微役男其實不想被調去大島。雖然那邊比偏遠島繁榮十倍,又有個機場,要返鄉比較方便;但大島旅客諮詢站的集體住宿環境,是不能讓卑微役男專心準備考試的。然而,在那個令人窒息的當下,卑微役男再也無法忍受黑暗大魔頭主管的曲解和辱罵,很想逃離這一切,就開口說:「主管,反正我說什麼你也都不相信了,你就把我調去大島好了……。」

黑暗大魔頭主管一聽,「砰」的一聲大力捶向桌面,狂吼道:「你想調走我就偏不調你走!你可以整我,我就不可以整你嗎?」

也許是黑暗大魔頭主管爆炸性的捶桌動作,引爆了卑微役男來到偏遠島後長久積壓的鬱悶、委屈和思鄉情緒,卑微役男瀕臨崩潰,語帶哽咽地說:「你把我調走好了,反正我在這很不快樂……。學長欺壓我,我來了之後什麼事都是我在做……。你就把我調走吧。」

黑暗大魔頭主管聽了一驚,表情緩和了一兩秒,皺著眉頭說:「怎麼會這樣呢?我之前不是才問過你,怎麼你來了之後,都是你去打飯……。你不是跟我說是你自願的嗎?」

卑微役男當然不敢告訴黑暗大魔頭主管實情,否則私下可能被娼癇學長整得更慘。但卑微役男還來不及回答什麼,黑暗大魔頭主管接著罵:「你要調走,我是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有種再胡鬧試試看!」

突然,旅客諮詢站靠近公廁的側門被推開,原來又是一群遊客走了進來。黑暗大魔頭主管見狀,立即走回房間,連看都不看遊客一眼。

就這樣,到下午五點之前,幾個民宿業者前前前後後帶來了一百多個遊客,都是卑微役男一個人負責招呼的。遊客走了,黑暗大魔頭主管就出來狂吠個幾句;遊客來了,他再躲回房間裡。這種荒謬的場景往覆在整個下午上演了三、四次。

卑微役男好像被心裡病態的殺人魔凌虐過的人質,無力的看著下班前變得空蕩蕩的旅客諮詢站。卑微役男覺得好累,走出旅客諮詢站,點根煙大口大口吸著,希望煙和眼前的藍色海洋能帶來一絲寧靜和一點療癒。

但是,卑微役男的眼前卻浮現出遊客的臉──今天來旅客諮詢站參觀的那一百多張陌生的臉孔,一個個左右交替重疊,然後化成一個好像在裂嘴大笑的模糊臉孔,嘲笑著卑微役男:「哈哈!哈哈!你以為你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嗎?你以為每個人都是和你以前遇到的朋友一樣善良嗎?你以為只要任勞任怨把事情做好就沒事了嗎?你太小看陰險的人!你太小看這個險惡的社會!你太小看我命運的力量!哈哈……。」

晚上,卑微役男完全沒心情唸書,覺得自己好像被重重地擊倒在地,像洩了氣般地沒有力氣翻開書本,很渴望和正常人對話、很渴望傾吐一些心事,就打了電話給家人和女友,告訴他們今天的遭遇,聊了好久好久……。

卑微役男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面對黑暗大魔頭主管,只好再打給心裡其實很厭惡、卻在旅客諮詢站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娼癇學長,想聽聽他的意見。

娼癇學長在電話那頭聽了卑微役男的描述,不知是否因為返鄉而找回了人性,還是終於等到卑微役男被黑暗大魔頭主管罵,認為卑微役男和他一樣同病相憐,口吻異常的緩和與正常,說:「明天如果主管再說什麼,你就都不要回嘴了,靜靜地聽就好。反正牙根咬緊一點,罵一罵很快就過去了……。」

隔天,是星期天,遊客比星期六少多了。黑暗大魔頭主管的氣有點消了,在卑微役男吃完中飯後,把卑微役男叫來辦公桌前的沙發坐著講話。

「昨天我真的差點氣昏……。我如果認為一個人沒救,我就不會跟他說那麼多了……。你念到大學,用常理判斷也知道,我主管會去向別人討便當嗎?」黑暗大魔頭主管花了一個多小時,再把昨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還原成他所認為的樣貌,辯護著他的看法和邏輯,說的好像自己是聖人一樣,永遠不會錯。

卑微役男低著頭,兩手十指交扣,「嗯、嗯、嗯、嗯、嗯」的應著,腦子裡卻在想未來在偏遠島旅客諮詢站的日子該怎麼辦……。



以上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