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24日 星期日

利益和體溫,以及我的宿命(上)──那些我不想再聯絡的「朋友」


會寫這篇文章,源於一位不常一起聊天的老朋友的邀稿,而我已經拖稿三個多月了。

「阿貴,你的文筆真的很不錯,你可不可以寫一篇關於我的文章?」這位我在國中校車上認識的「祥學長」,在2009年10月某天,再次虧了一下我的感情世界後,心血來潮地在MSN視窗上丟出這一句話。

「你只是想有個伴能陪你在球場上打球。只在某個情境出現的朋友,不值得我寫文章。」我很不客氣地這樣回了他(如此回應,出自本部落格另一篇拙著『情境與朋友』。若將它搭配本文一起來看,當可更完整瞭解我對朋友或一些人事物的看法)。

但是,後來我腦海裡閃現了一個再寧靜不過的早晨,祥學長在那天早上用籃球向我道別。

只因我想起那個難得的時刻,我轉而答應了他。然而,如果只寫祥學長,這篇文章一定很無聊;再者,我不喜歡花了這麼多時間和情感去孵我的文章,卻只為談論一個人。所以,我打算在此文拉進我曾懷念、卻不打算再主動去聯絡的某些人,以及我在狹小的生活經驗裡所獲得的關於「朋友」和「曾和我產生某種連結的人」的想法。而我認為,這應該是我對絕大部分極為膚淺與無意義的「人際交往」,所寫的最後一篇感想與評論。

先破題,寫個結論吧:我花了25年,才知道人和人之所以在某個情境彼此接近、互動,純粹只是為了得到各種形式的利益(取得名利、獲得各種幫助來達到各式目的……)和體溫(愛的抱抱、體液交換、孤單的時候有人陪、拍肩、鼓勵……)罷了。只有一種例外情況,會讓人不在乎是否能從他人身上取得這些如同狗屁的利益和體溫,亦即當一個人具有「提攜後進的心意」之時。

我從哪裡得來如此胡說八道又悲觀的想法呢?我想,還是得從祥學長向我道別的那個早上談起,來點倒敘舖陳,這篇無聊至極的文章才會有點看頭。


時間過得真的真的好快......。2008年2月,在我入伍前兩、三天的早上,一樣熟悉的台南縣晴空、一樣令我感到快樂的樹蔭和籃球場,祥學長和我打了五、六場一對一後,流著汗說:「好啦,阿貴,當兵後多多保重了!以後要打球,搞不好要等到你退伍的時候了。」祥學長開始只有週休一日的工作後,我們一起打球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是他卻很重情重義地在我入伍前抽出時間,在地球上某個角落和我這個微不足道的生命一起流流汗,並道聲珍重再見。

猶記得高中的祥學長,打球真的很有一套。自大、又很看重輸贏的他,還曾對我高中時爛到不行的球技開幹:「媽的!你打那麼爛,還來打球幹嘛?」後來上了大學,他和我在歸仁鄉的多數朋友一樣,改打棒球或壘球,我則在他們忘了籃球為何物的時後,像烏龜一樣緩慢進步。等到大學畢業,我們再次在家鄉的籃球場碰頭,他驚覺要用生疏的球技電我絕非易事,才說:「哇!你真的進步了!你不是阿貴吧?」

隨著他當兵、退伍、工作,我們斷斷續續又打了幾場球。到我入伍前,他竟然記得用我最喜歡的運動向我道別,說老實話,我挺感動的。

Believe it or not? 過了一年八個月,我們才再度在2009年10月、同一個球場相聚,還真如祥學長所言,是在我退伍後,也是在我確定因國家的法令限制回鄉服務的時刻。許久沒見,他明顯變胖了,也因腰傷無法快速移動;我則感到身體到了25歲,不像以前那麼有力了。

但我仍為他用籃球歡迎我回來的熱情而感動。因為如此小小的舉動所展現的情誼,在我心中已遠遠超越了那兩位陪伴我度過大半國高中青春歲月、但我已不想再聯絡的鄰居甲和乙。

「幹!阿貴你機掰嘛!打球都沒在約的!」某年大學暑假下午,鄰居甲手拿壘球和棒球手套,一邊走向正在投籃的我,一邊憤怒地撤著幹譙。

那真是令我難以忘懷的畫面,畢竟我們三人曾在國高中用籃球度過無數個百般無聊、卻又充滿歡笑的午後啊!後來,儘管我大學在台北依然維持打籃球的習慣,但鄰居甲和乙在台中唸大學時則改打棒球、壘球。漸漸地、莫名其妙地,他們開始自成一國,和我在家鄉打球的球友,也不再是他們。我記得當時曾這樣回他:「靠邀!你和鄰居乙打棒球也沒約的,我找你們打球幹嘛?」

也不知怎麼搞的,鄰居甲和乙又培養出一項共同的嗜好:去便利商店買啤酒喝。我曾試著再次融入他們,所以也跟著喝了幾個晚上,只因他們兩位是構成我的原鄉記憶很重要的一部份,而我從來不是忘了朋友的人。

席間,「阿貴,你很差ㄋㄟ!喝這點就不喝了!」、「阿貴,你在台北變了……。」、「鄰居乙,上次我們一起開車去哪裡哪裡玩……。」、「下次再約誰誰誰去打棒球,某某某超強的!」這幾句屁話,往往讓我覺得自己是自討沒趣的局外人。我幾度想問鄰居甲:「幹!你說你現在最討厭籃球,我卻還繼續打籃球,到底是誰變了呢?」

時間悄悄來到2007年的秋天,我大學畢業回鄉,某日早晨依然騎單車去買早餐,繼續我第二度準備國考的一天。經過鄰居乙的家時,恰巧撞見鄰居甲和乙正準備去打棒球,鄰居甲吃驚且尷尬地看著我,像是被揭穿詭計般趕緊找個話來轉移焦點:「阿貴你加早起來喔!」我像對待陌生人般禮貌性地笑答:「對,我去買早餐,掰!」我記得那年剛回鄉,還應他的求職需求幫忙寫了英文自介,想不到他依然故我,始終把我排除在他的「棒球小團體」之外。極為諷刺的是,鄰居甲還是因為我的介紹,才認識鄰居乙的。

我實在不想再勉強自己維持虛偽、充滿冷嘲熱諷又沒有意義的原鄉友情,某日和甲吵了一架後,我們從此沒再聯絡。

當然,鄰家甲和乙不是我截至目前為止的生命中,讓我感到「我竭誠對待朋友,不拒絕他們的求助或邀約,最後卻仍是一場空」的唯一例子。

某位在我大學時期的心目中唯一堪稱「菁英學生典範」的商學院學長,即使在他當兵準備考試需要聊聊時,我們數次在圖書館旁一起抽了幾根煙,我也毫不猶豫去幫他詢問考某商務人員需要從哪些書下手,但他的目的達到後,我們自2007年就再也沒有任何聯繫。我總算從包括他的幾位商學院學生身上,學到如何說漂亮的場面話和作作樣子。

縱使我和同社團的某位射手學弟,也透過籃球構築了好多揮灑年輕汗水的大學回憶;在他於南部當兵時,毫不遲疑答應讓他在我家過一夜,他也很識相地說等我來台北一定回報留宿和請客之情。但後來我北上度過了半年多的備考生活,他早已遺忘承諾,也因為怕被我們拗請客,而沒通知他退伍的喜訊。等到我告知上榜的消息,他只說:「請客啊!」沒有一句恭喜,也讓我感受不到任何尊重。我拒絕請他,但約了我離開台北前一天的中午,還他影片,順便吃中飯聊聊。然而,從他勉強說出「恭喜你啊」的表情、口稱有事不吃中飯的態度,我就知道他和我家鄉的鄰居甲和乙一樣,不值得我再花時間去經營這段終究是一場狗屁的友誼。

「我得趕回去搬東西了,掰!」我講完這句,頭也不回地離開。我很清楚,我們不可能再碰面;但我仍謝謝那位射手學弟,最終再次印證我心目中絕大多數的台北人是多麼冷漠無情。

我對朋友感到失望的例子沒有就此打住,最近一次就發生在我一直視為「知己」、已結識超過十年的國二同班同學上。儘管到了大學,我們共同的興趣只剩下看看好萊塢的娛樂大片,順便聊聊往事,但對我而言,也彌足珍貴。

命運的安排,常常令人驚奇又感嘆。驚奇的是,國二同學在我大學畢業那年,考上我學校的某研究所;我還曾在那年夏天的午後,帶他去母校附近我覺得很棒的機車行購買他現在的愛駒。等到我2009年退伍,滾回母校當準備考試的「校漂族」(或稱校園小飛俠),這可是自2002年高中畢業,七年來第一次我和他又處於同一個學習環境(但似乎只有我認為這是多麼難得的機緣)。

感嘆的是,我在台北的半年多以來,我們從沒在學校吃過一次便飯,見面次數也僅四次。而他那句「等租屋的時候再一起看,一起來住」也終究是沒有實現的狗屁嘴泡──去年炎夏,他知道我再度換租屋,沒問候說是否需要幫忙,我們也沒一起去履行他另一個嘴泡宣言:「暑假再來看個變形金剛2吧!」

因為,他開始了感情生活,也因此長久陷在情緒的漩渦往復浮沈。「我心情不好,但我不想講為什麼。如果你要問,我就不聊了。」好幾次,他先在小小的MSN視窗上說心情差,卻不敢也不願明說原因,只像吸毒一樣找些極表面的軟性話題聊聊來麻痺自己。我知道他不想讓朋友看到他最黑暗、最不堪的樣子,也怕被我的關心和詢問搞得更煩,但他先像狗一樣吠出來,再叫他人別去注意、拒斥友人關心,這種行為在我眼裡何其糟糕。

我幾度說有空可以吃個便飯談談,他不敢正面回絕,直說:「再說吧。」「再看看吧。」「我很忙。」這幾句模稜兩可的回覆,剛好是我大學時一段慘痛的被發好人卡的回憶裡,最常聽到、我極為厭惡的字眼。

後來,我上榜,他跟我恭喜,我請客,給他一點建言,但我知道他其實聽不進去。

「以後每個星期X都來吃個便飯好了。」他在那次聚餐如此說。但我早知道這句又是熟悉的屁話。

果不其然,不久,同樣的行為再度重演,又在視窗蹦出一句「我心情不好,書念不下去」。

「那找時間出來吃飯聊聊吧,反正我都在學校。」我還是這樣寫道。

「再說吧!有很多書要看。」然後就繼續重複既定的視窗對話模式,我丟他,他不回。

我離開台北的事,並沒有告訴這位國二同學,因為我不想。日後,他又幾次躲在視窗背後說煩、想約吃飯(他沒打電話,我知道他不敢、沒有誠意、也怕被我拒絕),我學他,選擇不回。某天,我實在不想再看他這樣子下去,訓了他一頓:「你要重複這樣的日子到什麼時候?」但從他的反應,我知道他已迂腐到看不見自己的缺點、聽不進別人的建議、也沒有勇氣去改變。

上述幾例所提到的人,我一概把他們的聯絡方式全部刪除。因為我很明白,我這輩子不可能再主動聯絡他們;也因為,我不想從他們身上獲得任何利益和體溫(認識我的人,應該或多或少知道我很少求助於人,欠人情也一定還)。

除非,哪天他們在某個情境突然想到可以從我那獲得什麼幫助、找不到人可以抒發、在球場找不到伴一起打球,否則他們也不會聯絡我。

「人與人的交往,就像這樣,只為了各種有形或無形的名利、獲得幫助來到達自己的目的;或者,只為了在冷酷無情的社會的一段時間裡,得到一點如體溫一般的溫情、抱抱、激勵……。」

如此的結論,出於發生在我身上、多次上演的類似經驗──我誠心誠意對待所有的人,但他們(包括我絕大部分的朋友)只想獲得他們想要的利益或體溫。一旦取得,或有了替代的利益來源和體溫來源,就拍拍屁股閃人。

人云:「在家靠自己,出外靠朋友。」這句話顯然不適用在我的生活經驗上。當我隻身在台北,難道要靠那些有難找我幫忙、沒人陪的時候只想找我抒解或打打球、其實並不在乎我的死活、甚至怎麼拒絕我都不嫌多的鄰居甲乙、商院學長、射手學弟或國二同學(或更多和我來往更表淺的人)嗎?

唉……。除了「幹」這個字,我找不到任何字眼可以貼切描繪我面對此等鳥人鳥事的心情。

「怎麼都是你在說他們呢?難道阿貴你就沒錯嗎?」

如果這篇文章真的只有這樣,那對我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此文的下回,你就會看到我是如何檢討自己的。我自知,我的過錯是很顯而易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