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7日 星期日

小說創作──《島上》:第四章──侮辱人格的便當

「在這裡,你要小心約聘嘍囉,她心機很重,會挖洞給你跳。工作以外的事情,就不要表現出你很厲害的樣子,不然她以後都會叫你去做那些事。還有,我希望你在主管回來之前,趕快進入狀況。主管是個很正直的公務員,對工作要求很嚴格,什麼事情都要趕快學會、趕快做好;最大的原則是,能自己處理好的事,就不用給主管知道了。主管心情好的時候,很喜歡找人聊天;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閃遠一點,什麼事都要ㄍ一ㄥ一點……。」卑微役男在娼癇學長返鄉休假的第四天下午五點多,用小紙箱裝著自己的便當盒,騎機車去「懸崖連」搭軍伙時,想起了抵達偏遠島的第一天,娼癇學長所說的這段話。

但對已經來到偏遠島快兩個月、早已熟悉旅客諮詢站各項工作的卑微役男來說,娼癇學長的這番話,不過是透過他個人的生活經驗,對偏遠島的工作環境和人事物所做出的曲解。

「整個島上最機八的人,大概只有娼癇學長了。主管就是說話大聲了點,有時酸個幾句;看約聘嘍囉工作沒做好,會在辦公室當著我們的面直接對她開幹;還會在辦公室裡抽煙,搞得烏煙瘴氣,但這些我還可以忍受。約聘嘍囉也沒娼癇學長說的那樣可怕,只不過是有點笨的婦女啊。也許,像學長那樣缺少家人關愛、說媽媽根本不關心他、家裡也不寄東西給他、自稱用盡各種手段求生存的人,眼裡所看到的世界可能盡是邪惡、卑鄙、做作、心機與玩弄吧!媽的!擺學長的架子擺成這樣!看我難吃的軍伙剩一堆就使出一副鄙視的眼神;逼我吃我不喜歡的蠶豆、韭菜和螺肉;嘲笑我不會挖蛤蠣;說我沒陪他去醫療所、沒和他一起花錢買臭豆腐或雞排來加菜,就是不給面子;每次看到我在看書,都要故意諷刺個幾句……。呼……,這麼機八的惡人返鄉休假十天,沒有人可以靠杯我,真是太好了!心理壓力減輕不少……。這邊的工作這麼簡單,我早就上手了。我相信主管也有看在眼裡,知道我有把事情做好。學長還有五天就要回來了,趁他不在的時候,多享受這種清靜的日子,多念點書吧!」卑微役男在打完飯回程的路上,暗自竊喜著娼癇學長不在的日子。

突然,約聘嘍囉騎機車和卑微役男擦身而過,她臉上一邊嘴角微微上揚的淺笑讓卑微役男感到詭異。

卑微役男邊騎車邊看看手錶:「奇怪,現在已經五點半多了……。平常有我幫她打卡,她都五點十分不到就閃了,今天怎麼待到下班時間的五點半才回家?」卑微役男根本還沒預料到,自己對人性的假設與對偏遠島上美好生活安排的想像,全部會在這兩天快速崩解。


把機車停進展覽房後,卑微役男拎著裝有陸軍伙食的便當盒的紙箱,走進旅客諮詢站。黑暗大魔頭主管還在辦公室裡,面無表情地用著他桌上的公用電腦,不知在看什麼。卑微役男一如往常登入打卡系統,準備把每個人的下班卡打完後,去電視房裡吃晚飯。

這天,卑微役男卻吃驚地看著系統畫面:「ㄟ......,奇怪,我的下班卡怎麼已經打好了?我的上下班卡都是自己打的啊!ㄟ,約聘嘍囉和主管的下班卡也都打好了!我的下班卡時間是五點三十一分,約聘嘍囉的也是五點三十一分,主管的則是五點三十二分……。怪了,照理說主管不可能幫我們打卡,這應該是約聘嘍囉打的吧?可是她從沒幫我們打過卡啊!而且她不是還說,不能集中在同一時間打卡,免得被本部的人發現嗎?」

「主管,我們的下班卡,在我打卡之前都已經打好了……。」卑微役男也只能如此跟黑暗大魔頭主管報備了。

「什麼?不是你打的喔?」黑暗大魔頭主管也有點驚訝。

「嗯。我剛剛登入打卡系統,發現下班卡都已經打好了,而且都幾乎集中在同一時間。你看,我的是三十一分,約聘小姐也是三十一分,主管你的是三十二分。我在想可能是約聘小姐打的……。」

「嗯?她今天怎麼會幫我們打卡?她有這麼好心嗎?之前不是都是你打的嗎?」從黑暗大魔頭主管充滿本土腔調的疑問,卑微役男似乎嗅出一點緩緩上升的怒氣。

「之前都是我打的沒錯。主管你剛剛在辦公室,沒看到她打卡嗎?」卑微役男愈想愈奇怪。

「沒有啊!我剛剛就在想她今天怎麼這麼晚下班,而且她就坐在座位上悶不吭聲的,然後五點半一到,一聲不響就出去了,也沒跟我說她已經幫我們打好卡了……。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我整個下午都在念她巴結部長,所以她故意搞這個小動作來報復我!」黑暗大魔頭主管的說話音量愈來愈大,眼珠一直左右上下飄動著,好像在不斷思考著什麼。他繼續問道:「她之前有沒有跟你說,每個人的上下班卡都要間隔個三、四分鐘?」

「有。我記得學長和她都有跟我說過。」卑微役男肯定回答的同時,對這突如其來的「打卡事件」感到非常不解,心想:「奇怪,聽說約聘嘍囉和黑暗大魔頭主管已經共事五年了,怎麼會有『互相整來整去』的荒謬情節發生呢?約聘嘍囉四十出頭,黑暗大魔頭主管也五十幾歲了,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如果真的互看不順眼,暗地裡搞這些有的沒的,他們也不會共事那麼久吧?」

「喔,她有跟你說過,那代表她知道嘛!她平常不打卡,今天竟然把我們的卡全部打好了,還集中在同一時間打,這不是故意整人是什麼?根本是胡鬧嘛!」任何人都看得出黑暗大魔頭主管已經非常生氣了,他緊接著說:「其實你們的下班卡打在同一時間沒有關係,但你想想看,我堂堂一個主管,會跟你們說『我們一起下班吧』這樣的話嗎?所以我的下班卡時間不可能和你們的一樣嘛!她還把我的下班卡和你們的打在一起,這分明是想讓本部的人發現!」

接下來的二十幾分鐘,卑微役男像是被強迫接受洗腦和勞改的政治犯,眼裡帶著驚恐,站著聽滿頭灰髮、中等身材、睜大眼怒視前方、兩條眉毛用力擠成九十度的五十幾歲老人家,揮動著雙手、抖落一塊塊的香菸碎屑、任由口水和香菸煙霧從嘴巴噴出,然後不斷大聲怒罵他的同事。

那是卑微役男生平第一次看到一個老人家生那麼大的氣。

「操他媽的!她竟然搞到我頭上來!我不騙你ㄋㄟ!她心地真的很壞,心胸也很狹窄!以前我要用她的時候,當地居民都跟我說她心地很壞,叫我不要用她。但全島也只有她會用電腦,我根本沒得選。厚!我真的愈想愈氣!操他媽的!這次實在太過份了!」黑暗大魔頭主管怒氣沸騰,馬上又大吼一句:「以後她叫你做什麼事,你都不要做!你就說是主管說的!」

「那工作上的事,也不用聽她的?」卑微役男非常疑惑地問。

「對!都不用聽她的!如果你要聽她的,就是一起跟她胡鬧!明天你就告訴她我剛剛說的那句話!這次實在是太誇張了!哪有人這樣搞的?」

只能一邊眉頭深鎖、一邊「嗯、嗯」應答、完全不知該怎麼處理彷彿滾雪球般愈滾愈大的主管怒氣的卑微役男,實在聽到受不了了,只好說:「好啦!主管不要生氣了。我先進去吃飯……。」

卑微役男才進去電視房裡坐下不到三分鐘,就聽到隔壁的主管房間傳來一陣怒罵聲:「妳幫我們打卡到底是什麼意思?操妳媽的!妳要整我是不是?」

大罵聲結束後,黑暗大魔頭主管又從房間裡走出來,在電視房門外對卑微役男說:「她根本是故意的!我剛剛一打電話過去,她接起來馬上就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說:『妳說什麼對不起啊?我都還沒開口啊!妳這不是作賊心虛嗎?』媽的!她一定是故意的!太過份了!」

卑微役男不想再出去聽黑暗大魔頭主管狂罵,只好一邊坐著看電視吃飯,一邊說著:「好啦!主管不要再生氣了。先去吃晚飯吧。」

黑暗大魔頭主管又罵了幾句,總算帶著燃燒一個多小時的怒火進去房間了。

隔天,是豔陽高照的星期六。由於娼癇學長返鄉休假的關係,這星期的週休二日只有卑微役男一個人上班。

「只有我上班,沒有學長在旁邊靠杯,約聘嘍囉也不在,真好。」正當卑微役男邊用公用電腦看著電子報,邊這麼想的同時,平常週休二日幾乎不會出現的約聘嘍囉,竟然在早上九點多進來旅客諮詢站了。

她馬上走到卑微役男身旁,小聲地說:「我昨天只是好心幫你們打卡,就被主管罵成這樣……。」

卑微役男經歷昨天的打卡事件,也開始懷疑起約聘嘍囉的為人和意圖,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只是冷冷地應了幾個「嗯」,心想:「放屁!妳是故意打卡的!」

約聘嘍囉向卑微役男辯解完,又把昨天在電話裡被主管罵的事跟一旁掃地的阿鸚阿姨說,好像亟欲證明自己的清白似的。說完,又跑去她種在旅客諮詢站旁的西瓜田澆水。

「你等一下中午要去打飯的時候,我再過來幫你顧櫃臺。之前只要有一個其他役役男返鄉休假,週休二日只剩一個其他役在顧櫃臺的時候,他要去打飯的話,都是我或主管出來幫忙顧的。」約聘嘍囉澆完水正準備離去時,這麼說了。卑微役男沒有多想什麼,只是「喔」了一聲。

約聘嘍囉走後不久,旅客諮詢站櫃臺的電話突然響起,卑微役男不慌不忙地在電話鈴響三聲內拿起話筒,說:「偏遠島旅客諮詢站你好,我是卑微役男。」

「卑微役男啊,剛剛有沒有人找我?」原來是黑暗大魔頭主管從他的房間裡打電話到櫃臺。

「靠腰!原來他房間裡還有電話啊?沒事從房間打電話來幹嘛?自己出來問不就好了?」卑微役男在心裡嘀咕著,回答:「沒有。不過剛剛約聘小姐有來。」

「她來幹什麼?」

「應該又是來澆她的田。」

「喔……。啊你等一下去打飯,我就出去幫你顧啊。」

卑微役男遲疑了一秒,回答:「沒關係,約聘小姐說會過來幫我顧。」

「喔,她說要幫你顧了是啊?好,拜拜。」黑暗大魔頭主管掛上電話。

到了十一點多,約聘嘍囉如期出現,卑微役男就騎車去懸崖連搭軍伙。過了二十幾分鐘,卑微役男打完飯回來,約聘嘍囉再騎車回家。

在卑微役男才打開便當盒吃沒幾口飯的時候,約聘嘍囉竟然又騎機車回來了。這次她不只掛著詭異的笑容,還拿著一個用塑膠袋裝著的小便當。「這個便當是給主管的。」她邊說這句話邊把便當放在櫃臺,然後一溜煙地轉身離去。

卑微役男不疑有他,馬上拿起便當,走向旅客諮詢站後面的主管房間,邊走邊想:「她大概在我剛剛去打飯的時候和主管和好了吧……。」

「主管,約聘小姐說要我拿便當給你。」卑微役男隔著主管房間的紗門問道。

「什麼便當?你跟他說我不要啦!」黑暗大魔頭主管的口氣聽起來有點不悅,卑微役男只好再把約聘嘍囉的便當帶回諮詢站裡,繼續吃難以下嚥的軍伙。

卑微役男才開口吃飯不到一分鐘,黑暗大魔頭主管就用急促和沈重的腳步從房間走了出來。穿著白色汗衫、滑稽的直條紋短褲和藍白拖的他,邊走近櫃臺邊說:「卑微役男啊,你想不想調去大島啊?」

卑微役男還搞不清主管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也根本還來不及回答,黑暗大魔頭主管馬上像發瘋似地破口大罵:「你剛剛拿那個便當給我是什麼意思?你這樣是在侮辱我的人格你知不知道?」

「你是不是跟約聘小姐串通好了來侮辱我?」黑暗大魔頭主管脹紅著臉,瞪大的眼睛好像快把眼角撐裂,右手食指用力指著卑微役男,以尖叫般的音量大聲質問。

卑微役男被這毫無預警的暴怒嚇到了,連忙說:「我沒有這樣的意思啊!我……。」

黑暗大魔頭主管不等卑微役男說完,再次用驚人的音量嘶吼:「什麼沒有?你明明就是故意的!還說沒有!我這一個月沒有搭伙,是因為懸崖連的伙食費從每個月1500漲到2400,菜色又沒改善,我才自己煮麵來吃。但你有看過我這個主管向其他人要便當吃嗎?你有看過嗎?啊?厚!我還以為你很乖,想不到你心機這麼重,和約聘小姐串通好一起來侮辱我!」

「主管,我沒有要侮辱你的意思,我也沒有和約聘小姐串通什麼啊……。」

黑暗大魔頭主管根本不理會卑微役男的解釋,大叫道:「什麼沒有這樣的意思?你有看過我跟別人要過便當嗎?我堂堂一個主管需要別人的便當來施捨嗎?你是不是以為我這個主管的人格只值一個便當?」

卑微役男的意圖和行為已完全被黑暗大魔頭主管曲解,但依然掙扎著擠出一句:「我沒有要侮辱人的意思。我以為主管和約聘小姐講好了啊!」

「什麼講好啊?我昨天還對她這麼生氣,怎麼可能拿她的便當?昨天我在你面前罵她的時候,就覺得你好像有點不耐煩的樣子,看樣子你根本沒在聽我說話!你是不知道我很生氣嗎?什麼你以為?我告訴你,你這樣去揣測別人,以後出社會很難混的!她拿便當過來,你什麼都不問,就直接拿到我房間前面,問我要不要吃,這分明是和她配合好來整我!」黑暗大魔頭主管表達的內容愈來愈誇張,繼續說:「你們兩個私底下有什麼私交,我不干涉,我也不想管。但如果你要這樣和她一起亂搞,我明天就把你調走!」。

卑微役男沈重地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嘴唇微微顫抖著說:「主管,我跟她僅止於工作上的關係,根本沒有私交,更不可能和她串通什麼!」

黑暗大魔頭主管不斷運作腦袋裡自以為是的邏輯,插嘴罵道:「你自己打電話去問你的爸媽和女友,這樣是不是在侮辱我?我堂堂一個主管,人格會只值一個便當嗎?你念到大學,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你這不是看不起我這個主管是什麼?你以為你是老大啊?」

「主管,我完全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卑微役男已經被罵到有點啞口無言了。

「你明明就是這個意思,還說沒有?厚!我原本以為你不錯勒!我真的很失望!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說要準備考試,要自己一個人一間房間,我也答應你了;你房間沒有大燈,我也拿我的檯燈給你用;我剛剛還特地從房間打電話問你,要不要你去打飯的時候幫你顧櫃臺,結果你還跟我說約聘小姐要過來幫你顧,你和她私交這麼深是啊?我對你這麼好,結果你今天竟然和她一起演戲拿便當侮辱我!操你媽的!」

黑暗大魔頭主管還沒罵完,旅客諮詢站外面忽然傳來擴音機的聲音:「來!各位貴賓,上完廁所後,進來裡面蓋章、看影片!來!這邊走喔!」原來是民宿老闆「船長」帶了二十幾個人的老人團,準備要進來這個其實是瘋人院的旅客諮詢站。

黑暗大魔頭主管像做了虧心事似的,馬上轉身走進房間,留下內心充滿錯愕、還沒完全調適過來的卑微役男獨自面對遊客。

遊客像螞蟻排隊搬運食物般地一個個走進來,其中一個六十幾歲的老年人看到卑微役男,馬上笑著說:「哇!孝廉ㄟ!在這邊當其他役喔?很爽厚?」旁邊的阿媽接著說:「對啊!環境這麼清幽,在這邊當兵好像在度假一樣!」

卑微役男臉上除了端出僵硬的假笑外,真的不知該拿出什麼表情面對眼前這群對旅客諮詢站背後的人際黑暗面毫不知情的遊客。卑微役男只能拚命壓抑翻騰不已的紊亂心情,勉強自己淡淡說出:「習慣就好……。」

在那一瞬間,卑微役男覺得自己的人格好像分裂了──前一秒還遭受著生平最嚴厲的辱罵;下一秒卻得裝作沒事發生,笑臉迎接遊客。卑微役男發現自己的身體、心靈、言語和行動,全部在遊客蒞臨的那一刻起,被轉變、扭曲與控制著。

彷彿蝗蟲過境的老人團,在看完介紹偏遠島的影片後,帶著疲憊的步伐踏進遊覽車,準備前往偏遠島上另一個景點,整個旅客諮詢站又只剩下卑微役男一人。卑微役男看看時鐘,已經是下午一點半了;再看看只吃了三分之一、早就冷掉的難吃飯菜,腦子裡卻盡是滿滿的黑暗大魔頭主管發狂的身影。不知是因為受情緒的波動,還是因為突然一陣忙碌,胃裡的熱液翻攪著,半個多小時前下肚的一點飯菜好像要湧出乾燥的喉頭。

忽然,黑暗大魔頭主管又走了出來,他似乎不想讓卑微役男有絲毫喘息的時間,朝他的辦公桌椅子一坐,又扯開嗓子大罵:「反正我們這邊其他役役男這麼多,也不缺你一個!你今天實在是太過份了,竟然跟她一起胡鬧!操你媽的!你以為你是老大嗎?你只是一個其他役役男,竟然看不起我這個主管!」

黑暗大魔頭主管好像捍衛地盤的野狗,不斷吠叫著。卑微役男突然想起一幕電影畫面--完全無法辯解的幾個在逃政治犯,被警察發現住處後,強押至懸崖上的草叢,然後毫不留情地向他們的後腦杓開槍;背景的火紅夕陽卻安靜地緩緩下沈,彷彿在默默觀看悲慘的一切……。

卑微役男其實不想被調去大島。雖然那邊比偏遠島繁榮十倍,又有個機場,要返鄉比較方便;但大島旅客諮詢站的集體住宿環境,是不能讓卑微役男專心準備考試的。然而,在那個令人窒息的當下,卑微役男再也無法忍受黑暗大魔頭主管的曲解和辱罵,很想逃離這一切,就開口說:「主管,反正我說什麼你也都不相信了,你就把我調去大島好了……。」

黑暗大魔頭主管一聽,「砰」的一聲大力捶向桌面,狂吼道:「你想調走我就偏不調你走!你可以整我,我就不可以整你嗎?」

也許是黑暗大魔頭主管爆炸性的捶桌動作,引爆了卑微役男來到偏遠島後長久積壓的鬱悶、委屈和思鄉情緒,卑微役男瀕臨崩潰,語帶哽咽地說:「你把我調走好了,反正我在這很不快樂……。學長欺壓我,我來了之後什麼事都是我在做……。你就把我調走吧。」

黑暗大魔頭主管聽了一驚,表情緩和了一兩秒,皺著眉頭說:「怎麼會這樣呢?我之前不是才問過你,怎麼你來了之後,都是你去打飯……。你不是跟我說是你自願的嗎?」

卑微役男當然不敢告訴黑暗大魔頭主管實情,否則私下可能被娼癇學長整得更慘。但卑微役男還來不及回答什麼,黑暗大魔頭主管接著罵:「你要調走,我是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有種再胡鬧試試看!」

突然,旅客諮詢站靠近公廁的側門被推開,原來又是一群遊客走了進來。黑暗大魔頭主管見狀,立即走回房間,連看都不看遊客一眼。

就這樣,到下午五點之前,幾個民宿業者前前前後後帶來了一百多個遊客,都是卑微役男一個人負責招呼的。遊客走了,黑暗大魔頭主管就出來狂吠個幾句;遊客來了,他再躲回房間裡。這種荒謬的場景往覆在整個下午上演了三、四次。

卑微役男好像被心裡病態的殺人魔凌虐過的人質,無力的看著下班前變得空蕩蕩的旅客諮詢站。卑微役男覺得好累,走出旅客諮詢站,點根煙大口大口吸著,希望煙和眼前的藍色海洋能帶來一絲寧靜和一點療癒。

但是,卑微役男的眼前卻浮現出遊客的臉──今天來旅客諮詢站參觀的那一百多張陌生的臉孔,一個個左右交替重疊,然後化成一個好像在裂嘴大笑的模糊臉孔,嘲笑著卑微役男:「哈哈!哈哈!你以為你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嗎?你以為每個人都是和你以前遇到的朋友一樣善良嗎?你以為只要任勞任怨把事情做好就沒事了嗎?你太小看陰險的人!你太小看這個險惡的社會!你太小看我命運的力量!哈哈……。」

晚上,卑微役男完全沒心情唸書,覺得自己好像被重重地擊倒在地,像洩了氣般地沒有力氣翻開書本,很渴望和正常人對話、很渴望傾吐一些心事,就打了電話給家人和女友,告訴他們今天的遭遇,聊了好久好久……。

卑微役男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面對黑暗大魔頭主管,只好再打給心裡其實很厭惡、卻在旅客諮詢站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娼癇學長,想聽聽他的意見。

娼癇學長在電話那頭聽了卑微役男的描述,不知是否因為返鄉而找回了人性,還是終於等到卑微役男被黑暗大魔頭主管罵,認為卑微役男和他一樣同病相憐,口吻異常的緩和與正常,說:「明天如果主管再說什麼,你就都不要回嘴了,靜靜地聽就好。反正牙根咬緊一點,罵一罵很快就過去了……。」

隔天,是星期天,遊客比星期六少多了。黑暗大魔頭主管的氣有點消了,在卑微役男吃完中飯後,把卑微役男叫來辦公桌前的沙發坐著講話。

「昨天我真的差點氣昏……。我如果認為一個人沒救,我就不會跟他說那麼多了……。你念到大學,用常理判斷也知道,我主管會去向別人討便當嗎?」黑暗大魔頭主管花了一個多小時,再把昨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還原成他所認為的樣貌,辯護著他的看法和邏輯,說的好像自己是聖人一樣,永遠不會錯。

卑微役男低著頭,兩手十指交扣,「嗯、嗯、嗯、嗯、嗯」的應著,腦子裡卻在想未來在偏遠島旅客諮詢站的日子該怎麼辦……。



以上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2008年11月22日 星期六

小說創作──《島上》:第三章──飛翔的老鷹與淹死的老鼠

不知道為什麼,偏遠島上唯一的醫事機構─小小的醫療所-十坪不到的大廳在晚上常不開電燈。整個醫療所一樓除了看診室和掛號室,都是昏昏暗暗的。

卑微役男有點焦躁地看著顯示八點四十五分的手錶,心想:「幹!來到偏遠島一個半月,這是第五次了吧?晚上又被學長拉來醫療所……。這樣一搞,回去宿舍大概也要十點多了吧。唉,今晚又耗在這邊,不用唸書了。幹!」


娼癇學長今天下午又趁黑暗大魔頭主管返鄉休假、約聘嘍囉也不會來旅客諮詢站上班的週休二日,徹底忘記他有時會掛在嘴上的虛假職業道德觀:「在這邊你是旅客諮詢站的一員,做任何事都要考慮到旅客諮詢站。」他叫卑微役男單獨一人招呼旅客,然後自己跑去有著「天然冰箱」之稱的海邊,在大退潮後浮現出來的一大片潮間帶黑色礫灘上,挖掘殼上有著奇特花紋的蛤蠣、撿拾藏身在石塊下的大螺。

卑微役男看到玩了兩、三個小時、滿載整桶大海生命禮讚而歸的娼癇學長,一點也不感到高興,因為娼癇學長果然又這麼說了:「今天晚上打完軍伙,就帶去醫療所吃。順便把這些小東西一起煮一煮。」

卑微役男苦笑說:「我可以不去嗎?晚上我想唸書……。」

娼癇學長維持一貫的機八口吻:「一天晚上不唸書不會怎樣吧?我挖了這麼多好料的,不去就是不給面子!」

對娼癇學長來說,醫療所有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人際關係──同樣也是從家鄉來到偏遠島當兵的醫官和駕駛兵、來偏遠島看診的醫師、漂亮的醫療所主任,還有老是嚼著檳榔的掃地阿姨亡姐;他都能和這些早已認識一段時間的醫療所成員哈拉上幾句屁話。醫療所可以說是娼癇學長的遊樂場,一個比旅客諮詢站親切好幾百倍的偏遠島公家機關。

但對卑微役男來說,刻意去融入一個團體、唐突地硬擠出一些話題來和團體成員裝熟,向來不是卑微役男交朋友的方式。卑微役男更不喜歡浪費生命和不熟的人參與人類最儀式化的行為之一──共同進食,分享食物。就算娼癇學長講得也不無道理:「在這個荒島上多認識一些人,就比較不會無聊;有什麼事情也有個幫手。」但卑微役男還是無法認同這種視人際關係為「排解寂寞和獲得幫助的工具」的利害衡量論點,也早就受夠了當兵階段常會出現的「被迫和他人形成關係」的人際交往方式。

在卑微役男眼裡,醫療所裡的娼癇學長好像是在表演一場炫耀自我的舞台劇:唱著自己有多會交際和趨炎附勢的歌曲,展示著象徵自己的生產力和性能力的海鮮道具;卑微役男變成了被強拉入場的觀眾,根本無心去看一點趣味都沒有的倒胃戲碼。

「我來到這座島的終極目標,是為了準備考試,不是為了拓展沒必要的人際關係吧!如果已經等了那麼久才入伍,也都大老遠來到偏遠島,沒好好準備考試,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從晚上六點多來到醫療所,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了,怎麼還沒開始料理那些天殺的海鮮呢?幹!我一點都不想吃這些東西!我一點都不想待在這裡!」卑微役男愈想愈煩,終於忍不住從椅子上起身,走向還在言談裡故作假笑的娼癇學長。

「學長,我可以先回去嗎?我想唸書。你不用載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卑微役男開口問了早已知道答案的沒用問題。

「你這樣是在催我囉?都已經來到這裡了,他們也都在,你好意思回去嗎?啊?外面這麼黑,你自己走回去遇到阿飄怎麼辦?肖哥醫師好像還在樓上打電動,要等他下來一起做涼拌螺肉。等一下他還會去買很多啤酒,你作學弟的不幫我擋一下酒嗎?」娼癇學長面對他人擺弄笑容、面對卑微役男卻馬上變臉的那副嘴臉,讓卑微役男非常想拿旁邊的椅子把他滿佈肥油的頭砸爛。

「喔,那算了……。」卑微役男忍住抓起椅子的衝動,繼續像個木頭人坐在昏暗大廳的椅子上。

卑微役男在那個當下,非常羨慕醫療所的兩個「保健役」學長-阿男和肥龍-他們一個在逛BBS、一個在和女友視訊熱線,沒有浪費下班時間,也不必置身毫無必要的對談。

卑微役男眼裡含著無奈和無力,望向牆上時鐘緩緩移動的秒針,什麼事也不能做,只能任由腦海湧現過去的回憶和想法,好多念頭一個個蹦了出來……。

卑微役男想起了一段荒謬情節:來偏遠島上還未和娼癇學長分開住、太陽終於露臉的第五天,自己第一次獨自騎機車、帶著數位相機去巡查景點和拍照,回來後被娼癇學長削了一頓。

「你拍的這些照片是什麼?到底怎麼拍的?」不出卑微役男所料,娼癇學長果然在卑微役男第一次景點巡查回來後,找理由開幹。

「學長,你沒告訴我怎麼拍吧?我只好拍這幾張……。」

「我在你出去前不是說了嗎?『隨便拍』、『多拍幾張』,就是這兩個重點!你拍那麼少,又拍那麼近,有拍跟沒拍不是一樣!」

「幹!『隨便拍』、『多拍幾張』,這也算重點?太誇張了!根本沒好好告訴我要怎麼拍景點,就開始亂噹嗎?」卑微役男如此在心裡想著,實在氣不過,就回嘴了:「學長,我希望你有什麼事就好好跟我說,一次說清楚,不是把話留到後面才講,然後等著看我出包。」

娼癇學長用力把臉上黑灰色的肥肉擠出難看的線條,怒道:「你意思是說我都沒教你囉?那好啊!我以後就什麼事都不跟你講,看你怎麼做!」

「不是!我知道你有教我,只是我希望你能把事情一次說清楚,不要故意隱藏什麼。像是這次拍照,還有之前你學長遇到什麼,你根本沒說清楚!」卑微役男不甘示弱地說。

「難道我要告訴你,你現在和我一起住的九號宿舍,我學長之前就睡你現在的床位,然後每天晚上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看嗎?我說了你還敢睡在那邊嗎?你自己都沒把事情做好,反而怪我沒教好啊?從你剛來的時候,我就一直覺得你散散的!」

卑微役男聽到這句話,輕輕嘆了口氣,回說:「你看錯我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從來不是散漫的人,尤其是工作上!」

卑微役男經過這次根本不是教訓的教訓,真正學會了「景點巡查」──總而言之,又是造假:每個星期只要騎機車出去巡查個一、兩天,每次巡查都用公家的數位相機拍很多張不同角度的照片,回來後就做足一星期五天份的「景點巡查報表」;同一個景點在不同日期貼上一次巡查所拍的不同照片,本部來視察的人還是會以為偏遠島旅客諮詢站每天都有去巡景點。

「這一個半月以來,似乎都只有我在巡景點,學長好像才出去巡查一次......。我看他那次只是去買東西吃和找人聊天吧!七個景點裡面,他才拍了兩個景點,未免過太爽了吧。到底是誰比較散漫呢?不過我又能說什麼呢?唉……。是說景點巡查一點都不難,我也很不想待在辦公室裡看他們的臉色,騎車出去兜兜風、拍拍照、繞完整座島,也才花掉一個半小時,但連小小的景點巡查報表也要造假,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我要聽他們的在工作日誌和景點巡查報表上造假?為什麼我要幫他們這群惡人打上班卡、也打下班卡,讓他們每天都可以遲到早退?為什麼我要任勞任怨做這些鳥事?幹!幹!我的自由在哪裡?什麼時候才會結束這一切?我好想像這邊的野鳥一樣,頭也不回地飛離這個島……。啊!對了!像早上的那隻老鷹……。」

天馬行空的想像和各式各樣的回憶,老早把卑微役男的心靈暫時拉離了夜晚的醫療所。卑微役男的眼前出現了前天下午巡查景點時,被機車引擎聲驚動而飛起的老鷹。

老鷹彷彿在監視著逾越地盤的入侵者,在卑微役男左前方的天空不斷畫著橢圓形的軌跡盤旋。張開翅膀的老鷹在夕陽的六角形光輝映照下,身影和陽光重疊,閃耀神一般的金光,讓人不敢久視。不到一分鐘,牠乘著一股氣流,瞬間上升了好幾呎,飛到更高更遠的天邊,繼續以凌駕世間萬物的姿態飄浮著。

卑微役男知道,這隻老鷹可以飛越想像的界線,到每一個地方去印證人類口中關於某地的傳說;牠也可以輕易突破人類生長居住的小小習慣範圍,飛到任何體力所及之處,自由地冒險、棲息與繁殖。

牠在來到「前線列島國家風景區」的偏遠島之前,一定聽族群祖先說過這裡曾經倭寇橫行的故事;聽過不列提須帝國為了指引通商口岸的船隻,在偏遠島上用龐大的財力和好幾百個勞工建造一座白色燈塔的故事;聽過分立兩岸的政權想盡一切辦法,用政治意識型態、軍事力量和經濟手段試圖把彼此吞噬的故事;聽過偏遠島上的居民和阿兵哥如何刻苦生活、維持一國小小邊疆的故事。但牠必定不會覺得這些故事有趣,因為牠的族群早就了解,這些故事只是嗜血人類互相殘害的血腥歷史一再重演的一小部分。在牠眼裡,或許人類只是不停在爭權奪利中原地踏步而已。

牠一定不會認同被觀光推廣單位稱為「海洋桃花源」的前線列島有何吸引人之處,因為牠看過比花崗岩海蝕地形和巨大的裸露基岩更崎嶇、更壯麗、形狀更扭曲古怪的島嶼。在牠面前的大海萬千面貌-朝陽照耀出一片銀白,雲的影子投射在海面上,彷彿化為緩緩蠕動的巨龍;午後的海水時而透徹湛藍,時而漂浮著寶石綠;北風吹起時,翻滾的白浪捲起海沙,而染上一層土黃色;夕陽在雲朵和海面貼上了一片片破碎的金橘色亮片;海水在升高的氣溫裡騷動,蒸起一大片水蒸氣,遠端看似平坦卻是弧線的海平線消失不見,和天空融為浮在半空的混沌白霧-牠早已習以為常,因為牠親身體驗過各種言語難以形容的自然現象。前線列島上人去樓空的頹圮石屋聚落和謠傳著殺戮傳說的陰森荒廢軍營,對牠而言毫不起眼,因為那恰好是人類悲慘歷史的眾多見證之一;而可笑的是,人類竟然想用這些逝去的曾經,來換取觀光客稍縱即逝的停留目光和不知最終流向何方的金錢。

牠一定看到了偏遠島上的學校、陸軍連部和據點、派出所、郵局、醫療所、旅客諮詢站、小吃店、雜貨店、民宿、住家……。在這些房子裡穿梭的人們,時間到了就開始重複一樣的行為:上學、放學、寫作業、站哨、出操、出公差、打飯、割草、油漆、演習、上班、下班、做筆錄、巡邏、掛號、看診、拿藥、消毒、放影片、介紹景點、解釋換獎品的辦法、打掃景點、巡查景點、送信和包裹、種菜、收成、點菜、煮飯、埋單、進貨、清運、去碼頭接送遊客、開車景點導覽......。人類在各式各樣的組織和機構裡,進行著看不到盡頭、永遠有下一個目標等待完成的社會目的,和好多人形成各種社會關係,卻依然在人群裡感到寂寞;然後在抱怨工作和他人的同時,又不斷合理化和捏造出一點正面意義,繼續辛苦地活下去。牠早就看到了人類所堆疊出來、理性且瘋狂的一切,但牠可以毫不在乎地掉頭飛去,因為這一切都和牠無關。

卑微役男看著飛翔的老鷹,眼前突然衝出了千百張剪接自己生活片段的電影畫面:在又一個午後的籃球場,和射手學弟及老人學長團隊合作,在三打三中幹掉了陣容完整的長青老人組;在畫室裡揮動著素描鉛筆的手,黃色的燈泡照著石膏像,笑聲和說話聲此起彼落;和社團老師在戶外一起點了根煙,看著煙裊裊飄散;圖書館的擴音器在晚上九點四十分響起Arthur Rubinstein的鋼琴聲,通知讀書的學生要閉館了;每個朋友在熱騰騰的食物面前泛起的醉人笑容;單車在下坡中加速,山和海迎面而來;家裡的老母狗看著媽媽,用眼神乞討食物;小朋友笑著追逐他們身體一半大的籃球……。

所有的畫面在一秒鐘濃縮在老鷹的身影裡,飛翔的老鷹剎時成為卑微役男心目中「自由的完美象徵與終極體現」。

卑微役男好想變成老鷹,鼓動大大的翅膀,掙脫這些拘束身體與心靈的無形力量,飛離這座島、飛向遼闊的天空、飛……。

但卑微役男非常清楚,自己是一輩子都不可能變成眼前「自由的完美象徵」了。卑微役男這才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其實就像是前幾天淹死在水管裡的老鼠。

因為沒有冰箱,娼癇學長又把各種未開封、已開封卻沒吃完、吃到一半就忘了吃的食物和調味料,直接放在電視房裡的置物櫃;經過空氣與氣溫,散發出噁心的腐臭味道。那隻被食物氣味引來、飽餐一頓後想要再鑽進水管的老鼠,卻因為身軀過於肥胖,卡在水管中央。而在卑微役男毫不知情地使用洗衣機洗衣服,洗衣機脫水時排出的水,一股腦地灌進水管時,早已卡在水管裡動彈不得的老鼠,很快就溺斃在混雜著洗衣精的污水裡。

當卑微役男被娼癇學長叫去,一邊含著香菸來擋掉老鼠的屍臭,一邊用手拉著老鼠外露的尾巴,用力拔出卡得緊緊的老鼠屍體的那瞬間,卑微役男尚未意識到:自己就像是已經鑽進死胡同的老鼠,無法前進,也看不到出口;而三個惡人正準備用言語與心機所製造出來的恐懼,慢慢地淹死卑微役男。

「學弟,來吃涼拌螺肉了。」娼癇學長的聲音一下子把卑微役男拉回悽慘的現實。原來肖哥醫生已經準備好了令娼癇學長興奮無比的海鮮佳餚,也買了五、六罐啤酒。

卑微役男毫不起勁地塞了兩塊螺肉,喝了一罐啤酒。醫療所的成員杯盤狼藉一陣後,卑微役男看看錶,已經十點半了,總算要回宿舍了。

「很好,又被這個人搞得一個寶貴晚上就這麼不見了。」卑微役男邊洗澡邊這麼想著。

過兩天,終於輪到娼癇學長的十天返鄉休假。在早上七點半多的碼頭,準備坐第一班船去大島搭飛機的娼癇學長,難得展露一絲人性,說:「學弟,再三天主管就要回來了,你要單獨面對他,好好加油吧!遇到什麼問題再跟我說。」

一個惡人要暫時離開十天,黑暗大魔頭主管又還沒回來,卑微役男感到非常高興。但卑微役男萬萬無法預知的是,黑暗大魔頭主管正聚集著最陰險的黑暗,準備淹沒卑微役男……。



以上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2008年10月31日 星期五

小說創作──《島上》:第二章──學長與學弟

手機鬧鈴固定在早上七點響起,卑微役男其實很不想起床面對外頭的一切,但卑微役男卻像轉緊發條的玩具,機械般地一如往常梳洗一番,穿上卡其色制服和深藍色西裝褲,套上皮帶和皮鞋,打開房門,往房門左前方只有十幾步距離遠的旅客諮詢站走去。

偏遠島上的五月是霧季,這天早上和昨天一樣起了霧,四面八方的霧氣把方圓五十公尺漆上一層死白。緩慢擾動的霧讓卑微役男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但卑微役男依舊清楚地想著一件事:「就算真的是在夢裡好了,進去旅客諮詢站辦公室的第一件事,還是幫自己和三個惡人打卡簽到。」

卑微役男在七點二十幾分登入櫃臺公用電腦桌機裡的打卡系統,先打了自己的上班卡,再去旅客諮詢站後面的三間客房和電視房裡打開除濕機,然後穿過旅客諮詢站,打開外面展覽房的門,把停在裡面的摩托車牽到旅客諮詢站大門外的空地上。卑微役男在做這些瑣碎小事的空檔,腦袋裡記著娼癇學長和約聘嘍囉交代的「打卡鐵則」:「你來這邊,早上在八點前要幫我們打好上班卡。記得,每個人的上班卡時間都要間隔個三、四分鐘以上;如果你在同一時間幫所有人打卡,本部監控打卡系統的人會懷疑是不是同一個人打的。還有,這件事不能說出去,只要我們自己知道就好。」所以,卑微役男依序又打了黑暗大魔頭主管、娼癇學長與約聘嘍囉的上班卡。

卑微役男再翻開「工作日誌」,簽上自己的名字後,把昨天來站參觀的旅客人數乘以二,登記在日誌上。卑微役男不懂這種無聊的造假到底有何意義,不過這當然也是約聘嘍囉吩咐的。

做完這些例行的「上班前」程序,根本還不到上班時間開始的八點。


卑微役男打開家裡寄來的餅乾,一片片放進嘴裡,早餐飲料則是連續喝了三十幾個早上的「一百包便宜即沖紅茶包」所泡出的無味咖啡色茶水。偏遠島上只有一間早餐店,光是一個蛋餅就要四十五圓,這麼高的單價實在是讓想趁當兵時存點錢的卑微役男花不下去,所以卑微役男只好每天早上吃著口味不同的餅乾。

卑微役男吃完好像供給機器能源的石油一般、早就食之無味的早餐,重複另一項三十幾天以來不斷上演的動作:用公用桌機看著網路上每天更新的某個英文電子報的網站。

其實,想再考一次國家考試的卑微役男在還沒來到偏遠島之前,抱持著「上班時間在櫃臺應該也能看書吧」這樣的痴心妄想,但事實後來證明卑微役男錯了。負責旅客諮詢站業務的員工雖然總共也才七個人-卑微役男、娼癇學長、約聘嘍囉、黑暗大魔頭主管、清掃阿姨阿鵝和阿鸚,以及阿侮(那個沒在打掃的清潔公司老闆兼村長)-但除了卑微役男,其他六個人在辦公室的時候,常不斷講著充斥別人八卦的各種話題。卑微役男需要持續的專注才能思考、理解、吸收和記憶考申論題會用到的複雜的各科理論,不停的對話聲卻經常打斷無法一心二用的卑微役男的思緒;再加上不定時出現的旅客,坐在開放性櫃臺的卑微役男根本不能好好地專心看教科書。

後來卑微役男索性不在辦公室裡看書了,而是選擇只需較少注意力的方式來準備考試:利用白天上班的時間來閱讀電子報,記記時事和英文單字。卑微役男知道自己算幸運了──服役期間還有時間可以看書,已不能強求什麼了。「還好有網路,不然一、兩個星期才用小白船送來一個多星期份的中文報紙,是要叫我怎麼準備『國際情勢』和『英文時事』那兩科咧?唉……,幸好黑暗大魔頭主管還有點人性,答應給我一個人一間房間準備國家考試,下班後才有自己的空間可以看書……。」

約聘嘍囉在八點半多才來上班,比平常早了一些,但她還是像往常一樣,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旅客諮詢站旁邊的田地施肥和澆水。黑暗大魔頭主管又是整個上午都沒出來,只待在房間裡。娼癇學長也是老樣子,在九點多才拿著他的筆記型電腦,制服下擺外露、穿著牛仔褲和球鞋、晃動著上半身走進辦公室。總是伴隨著他肥胖身軀出現的奇怪香水味,讓卑微役男覺得噁心。

他去弄了碗乾泡麵當早餐,吃完後坐在櫃臺上,邊打開筆電邊說:「學弟,不要看書了!打電動啦!」

卑微役男知道娼癇學長從房間裡出來,代表他的小型無線基地台已經放在窗口,這樣卑微役男就可以暫時不必用公用桌機上網,也拿出從家裡帶過來、已存檔幾十篇新聞文字檔的筆電,說:「不行啦!考試快到了!」

娼癇學長一定要每次開這麼一句玩笑才爽:「不管啦!我強迫你打!叫你打就給我打!」卑微役男像個白癡似的再度笑答:「不行啦!」

「緬馬國遭到颶風重創,連綿不斷的大雨使得首都持續淹水。官方公佈的死亡人數高達十萬人,人權團體則估計,實際的死亡人數可能還要比官方統計數字高出三萬人。災區積水不退,許多屍體漂浮在水面上,散發惡臭,導致災區衛生條件堪憂,可能引發傳染病,造成更多人死亡。許多人道救援組織試圖帶著乾淨的水和食物進入緬馬國進行援助,卻遭到軍政府再次的阻擋……。」卑微役男用無線網路看著這則國際新聞,想著:「人的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這條新聞和阿美力加國的總統初選,一定會出現在考題裡吧!」

突然,旅客諮詢站的大門打開了。原來是兩個難得出現的正妹進來參觀。霧原來早散去了,天空依然是陰陰的。

娼癇學長闔上閃動著遊戲畫面的筆電螢幕,把從電腦音響裡傳出來的那幾十首重複演唱的流行歌曲的聲音關小;卑微役男也蓋上了電腦螢幕,猜想著娼癇學長接下來的舉動。

果然,娼癇學長的眉角開始上揚,因為長期抽煙而顯得有點死黑的膚色漸漸泛白,然後變成蕃茄壞掉般的暗紅色,可能是性興奮讓他全身都充血了吧!他曾對卑微役男說:「等你這邊的工作都上手了,剩下的就是接待旅客了。反正只要你看不順眼的旅客或是白癡阿兵哥來參觀,你就不用鳥他們。但是,有正妹來的話,就主動和她們聊聊天啊。畢竟這邊的生活也夠悶了……。」

不過,娼癇學長當然不會把和正妹聊天的機會讓給學弟,他一定會比卑微役男早一步行動的。娼癇學長每次和正妹聊天時,雖還不至於滴出垂涎的口水,但那充滿淫笑的表情總讓卑微役男覺得娼癇學長的性器好像正被她們愛撫著一樣。

卑微役男看著娼癇學長可笑的說話動作,腦海裡卻響起了昨天晚上被風送進房間外的海潮聲:那個只距離旅客諮詢站三百多公尺的海邊,每晚像巨獸的心跳一般規律鼓動著的浪潮聲音。一波一波、滾動著數萬顆沙子和石頭、撞破數億個白色氣泡所發出的海潮聲,把卑微役男眼前的畫面沖刷成抵達偏遠島的第二天。

那天,偏遠島上飄著冷冷的細雨,娼癇學長騎機車載著卑微役男,去認識島上每個景點。他邊騎,邊迎著風用狂妄的語氣大聲說著:「這島上,沒有人比我老了啦!」

卑微役男在後座彎眉苦笑。卑微役男當然知道,娼癇學長的意思不是指他在偏遠島上的年紀最大,畢竟他也才大卑微役男兩歲;而是指在全島的現役「其他役役男」中,他是梯數最少、資歷最久、最大尾的一個。

娼癇學長似乎企圖藉此宣言來突顯他和卑微役男「學長與學弟」的高下隸屬關係。他好像認為自己是一國之君、全島的王,揮舞著象徵至高無上權力的權杖,只要一聲令下,所有的其他役役男都得向他磕頭。

那時坐在機車上的卑微役男還不知道:娼癇學長也認為他自己是準備料理食材的大廚,卑微役男則是砧板上還在呼吸的魚,等著被他刮鱗剖肚。

卑微役男的回憶突然間又拉到了來偏遠島剛好滿一星期的那天晚上。在電視房裡,卑微役男和娼癇學長邊看電視邊用晚餐。娼癇學長像個餓鬼把難吃至極的軍伙扒個精光,翹起二郎腿,直接在電視房裡點起香菸,向天花板吐了一道長長的白煙,用輕蔑的口吻問道:「你猜我做過幾種工作?」他似乎認為卑微役男是個只會讀書的笨蛋。

「農夫?」
「以前我有一陣子都在親戚家幫忙種田。不就翻土、播種、施肥,那還不簡單?」

「開船的?」
「在這個地方都坐過那麼多次小白船了,你認為開船會很難嗎?那個我一定學一下就會了。」

「你該不會做過牛郎吧?」
「那個我有在考慮。我很想當AV男優。我不只當過帶國高中生畢業旅行的領隊,還做過酒店外場的保鏢。為了生存,幾乎什麼工作都做過了。」

「我不像你做過那麼多工作。不過,以前在大學我也是有打過工。我當過餐廳服務生、電話訪問員、『急得保美語』的代課老師,還有英文家教。其他時間大概都在唸書和打球吧!」卑微役男笑著說。

「所以我說,你們讀書人腦袋真的都很死。」娼癇學長似乎對會讀書的人忍很久了。

「那也不是腦袋死不死吧!只是我們的生活經驗不同、關注的東西也不同罷了……。」卑微役男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如此回答。

「好,停止!不要再說了!有些事情再說下去,只會把場面搞得很難看。」娼癇學長莫名其妙地突然想終止這個他先挑起的話題。

「這只是閒聊而已吧!大家聊聊天有什麼不好呢?」卑微役男其實早知道先前的回答已經挑戰到了娼癇學長的核心信念,有點惹惱了他;但卑微役男只是想多了解學長一點,所以又不知好歹地說了這句話。

娼癇學長馬上把眉頭擠到不能再皺,爆怒道:「我剛剛不是叫你不要再說了嗎?你他媽的我好歹也是大你五梯的學長,給我放尊重點!不要我說一句你就給我頂一句!」

卑微役男對娼癇學長突如其來的怒氣感到錯愕,說:「學長,我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剛剛只是想和你對話而已……。」

「幹林娘!不是叫你不要再說了嗎?」娼癇學長突然站起身來,又大聲說:「不要以為我對你好,你就可以騎到我頭上!小心我讓你日子變得很難過!」說完,娼癇學長奪門而出,留下滿臉困惑和有點被嚇到的卑微役男。

卑微役男洗著自己和學長的碗筷,想著:「幹!到底是哪裡讓他不爽了?為什麼他要把我的意思曲解成不尊重他呢?唉......。」

卑微役男回到那時還未和娼癇學長分居的房間,想了又想,決定等會兒還是放下身段,向娼癇學長道個歉。原因不在於卑微役男是他的學弟,也不在於卑微役男認為自己真的侵犯到他,而是卑微役男從學長剛剛的舉動,得出一個不得不令卑微役男採取低姿態的結論:「看樣子,學長對人的防衛心非常重。從他剛剛的言語和行為來看,他大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難保他以後不會對他在島上認識的人說我壞話,我必須小心一點,不然我接下來一年在這個『封閉的偏遠島系統』裡就很難生存了。我無法忤逆學長最充分的理由就是:他已經比我先在這封閉系統裡待了一段時間,掌握了所有的重要資訊和人際關係。他很可能用這些東西來打擊我。」

卑微役男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大的人際相處壓力。

娼癇學長在半小時後,臉色很臭地走了進來。卑微役男說:「學長,我為剛剛的事向你道歉。我一直把你當學長,從來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娼癇學長臉色不改,回答說:「今天的事就當作沒發生過。明天主管要回來了,皮要繃緊一點。明天是你們第一次見面,你就自我介紹一下,順便跟他說你要準備考試,所以想自己一個人一間房間。」

「嗯。好。」卑微役男鬆了一口氣地應道。


以上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2008年10月27日 星期一

GO!GO!公路車初體驗 2008/10/22


是時候該分享一些快樂和有趣的事,不然訪客們看了我的文章,很可能會以為我是個悲觀主義者。不過我也承認啦,這一兩年的低潮與遭遇,確實讓我人格裡的悲觀成分直飆七成、樂觀成分削減到三成而已吧……。

但是,我對某些人事物的悲觀看法,還不至於讓我得到憂鬱症,更不可能讓我不好好利用難得的10天返台假期享樂一番。

尤其,在服役期間身為外島遊客中心的櫃臺諮詢員,這絕對是我活到這麼大第一段「每天」對著電腦乾瞪眼超過三小時(甚至更長)的時光。在如此長時間坐著的情況下,將近兩個月放一次返台假的我,是不可能在難得的假期繼續死死地坐在椅子上的。

放返台假的每天,我都會想出去走走。打球啦、看電影啦、和朋友見面啦、逛街啦、吃美食節目介紹的小吃啦……等等,都會讓我不斷移動著。唯有如此,才會讓我感到我還沒死去,才會讓我感到我活得像個人,也才會讓我繼續確認這個鐵的事實:原來台灣這麼美好!

而在我第三次返台收假(10月23日收假)的前一天,我靈光一閃,決定踏上許多網友、朋友、車友都曾體驗過的旅程──騎「台北市河濱腳踏車道」到大稻埕晃晃。

負責「稍微規劃一下路線」的人,不是我,而是受了本人單車環島遊記影響、買了二手單車、也曾騎到大稻埕的軍師兼GPS──女友是也。於是我們兩人搭了早上九點多的台北市236公車到捷運公館站,再走去位於水源快速道路下的「景福腳踏車租借站」,準備歡歡喜喜騎單車去。

不要小看這似乎沒什麼了不起的「單車河濱逍遙遊」。這類活動的參與、完成與推廣,可是本土文化創意產業與國內工業促成的「單車潮爆」,以及文明高度發展的「都市規劃及建設」這兩大種子的混種下,才能獲得的現代人的「遊趣果實」。


單車潮的燃燒,首先由國片【練習曲】帶來了火種,接著藉助人際傳播的威力,以及台灣本身就是單車界大老「捷安特」土生土長的單車王國,再加上「樂活」與「健康瘦身」等生活方式的推波助瀾,使得台北市的街道幾乎每不到五分鐘就會出現一個單車客(不知道你注意到這個誇張的現象了沒)。

也好在有關心都市發展、頭腦也不錯的一群人,想到在不缺溪流的台北市建置「河濱腳踏車道」,讓擁擠到不行的城市還有令人舒緩、流流汗與親近大自然的活動空間,也讓單車客有風景漂亮的路可騎,真的是很不錯。

有了單車潮爆和都市規劃後的河濱腳踏車道,孵出了「腳踏車租借站」,也呼喚許多都市人出來做做健康的戶外運動;台北市難得讓我找到喜歡她的理由,而「河濱腳踏車道」則是除了「捷運」之外,我最感認同的都市建設。

啊!不知不覺廢話說了這麼多,卻還是沒提到重點……。

其實,這是我第二次去「河濱腳踏車道」騎單車。第一次的單車河濱遊,是我第一次返台時,在「木柵租借站」旁的景美溪體驗的。那時我和女友都是騎租借費用較便宜的「普通變速車」。而這次在「景福租借站」,女友租了一直想騎騎看的「高級變速車」──捷安特的Yukon;我則是眼睛一亮,發現了兩台舊舊的捷安特公路車(它就是租借車種裡的第14號車:『輕跑車』)。

我看著那台公路車,正猶豫著要不要騎騎看,腦海裡突然閃過了一個畫面:在我去年單車環島的某天,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年輕人,環島喔?加油啊!」我往左一看,原來是個穿著鮮黃專業車服的五十幾歲白髮老頭,開心地騎著他的公路車,對我笑著說完這句話後,在我眼前疾速馳向上坡頂端的地平線,然後飛快地不見蹤影。那個老頭的時速大概有飆到50幾公里吧!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公路車的速度與魅力,真的很驚人!

後來,我在多學了點單車的相關知識後,才明白公路車的高速其來有自;再加上飆速老頭帶給我的印象實在太深,【練習曲】的男主角阿明也是騎著公路車環島,都讓我對公路車躍躍欲試。

「你可以試乘一下。」租借站老闆親切地說。就在我第一次踏上公路車的剎那,頓時感受到螢幕上的黑暗騎士騎著Batpod(蝙蝠重機)瞬間爆發衝出所帶給觀眾的驚奇感、興奮感與刺激感!

雖然公路車的胎寬很窄,車把也和一般腳踏車不同,初次騎乘會有些搖晃,但也只花了我幾秒鐘去適應。「啊!斯夠以那!」我在心底讚嘆著。

不便的是,那台公路車的變速桿位於龍頭豎管的地方,不是高級公路車「煞變合一」的形式,也不像一般登山車或通勤車的變速桿位在車把上,所以要變速時,一隻手要離開車把「喬一下」,非常不方便(單車構造請參考『單車小幫手』)。

但我還是租了那台舊舊髒髒、車胎滿是乾掉的泥土的公路車,人總要有第一次嘛!

我們在10點從租借站出發,沿著新店溪畔經過了九座大大小小的橋、幾個河濱公園、馬場町紀念公園和雁鴨公園。忙碌的城市車龍就在河堤上的道路流竄著,但好幾個男女老少的單車騎士,包括我們倆,攸游自在地享受著騎乘樂趣和自成一格的河岸空間。

過了華江橋就是淡水河,才騎了一個半小時多,我們就來到了大稻埕碼頭。在迪化街吃個中餐後,就直接在「大稻埕租借站」還車了。這種「甲地租車、乙地還車」的租借方式真的很便利。

我在路途中早就愛上了公路車。雖然它沒有避震前叉,車子所遭受的震動會直接反餽到騎乘者的手上,造成騎乘者手臂肌肉的酸麻;雖然它只適合在平路上馳騁,不像登山車能適應各種路況,但細窄的車胎和地表的接觸面積小,摩擦力降低,只要騎乘者配合車把壓低身體,減少風阻,再把變速齒比加重,重量比登山車輕的車身就可以很快地加速,享受付出自己的體力與肌力換來的速度感。我的公路車初體驗,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送」!

後來我上網查了一下,才發現我騎的是捷安特2004年的入門款公路車──「R1000」。網友說這款低階入門公路車要價6000大洋,竟然比我的環島愛駒Yukon還便宜,讓我好心動!但還是等存夠小朋友再說吧。

如果我最喜歡的運動是籃球,騎單車無疑是我的愛好運動第二名。真希望哪天有閒,參加個車隊,認識更多車友,四處騎透透,享受自行車帶給我的自由,那就更棒了!


附註:
1. 腳踏車租借方式、租借車種、租借站介紹和騎乘路線介紹,可參考「自行車新文化基金會網站」。
2. 車種介紹可參考「捷安特網站」。
3. 作者騎車英姿請見圖。

2008年10月6日 星期一

小說創作──《島上》:第一章──遠道而來的菜鳥

卑微役男把腦袋裡的記憶時鐘撥回到尚未聽聞鑼先生故事的兩個月前──新進學弟還沒來、機八學長還沒退,而卑微役男來到這島上才一個月左右的某天晚上。

「發現目標,開始射擊!」「砰砰!」「砰砰!」「砰砰砰!」隨著擴音器傳出的渾厚口令,緊接而來的是好幾道劃破空氣、回音飄盪在夜空的機槍子彈發射聲。

槍聲距離卑微役男才一百多公尺,卑微役男卻沒有抱頭鼠竄。


其因在於:卑微役男知道外面的槍聲非關戰爭,而是島上的陸軍「下基地」後,幾乎每晚都會在旅客諮詢站附近的靶場進行的「夜間射擊」。那種不是出自電影院音響,而是回音飽滿、富有震撼力的真實槍聲,在卑微役男的房間前方此起彼落地響了一個多星期。

而卑微役男在夜裡的行為,對照外頭靶場上辛苦等待、預備與射擊的陸軍,形成了一幅反差極大的畫面──卑微役男正低著頭,在沒有大燈也沒有書桌、只有兩組低矮茶几和布製沙發的房間裡,啃著考試用書上的冷硬文字。

「《國際關係及國際組織》第七單元──軍事力量、軍備競賽與軍備管制:『信心建立措施』(Confidence-Building Measures, CBMs)是要將軍事意圖公開化,以減少因錯誤的了解或判斷,而產生意外的衝突事件。幹林娘!What the fuck is this?這會考嗎?念這個東西有沙小路用?」卑微役男在心裡幹著,也突然驚覺:「我怎麼會來到這麼荒謬的場合呢?外面的阿兵哥這麼操勞,我卻在房間裡坐著看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向來喜歡審視自身處境的卑微役男,開始分析造成如此場景的原因:「啊!是這樣的吧!此時此地的我,是歷史、制度、運氣與信念交織下的產物。」卑微役男想出了一組似乎正確的解答。

「首先是『歷史』:我國的政府在與對岸的左翼政黨內戰後,敗退到現在的小國。那時政府用高壓統治與維持一定的軍力,和對岸隔海對峙了三十幾年。後來,我國的經濟繁榮了、擁有不同意志的人掌權了、國際體系的結構轉變了、對岸和我國的緊張局勢緩和了、時代比較和平了,我國開始覺得兵源過多。」

「其次是『制度』:在兵源過多的情形下,我們國家除了裁軍與逐步縮短役期,也設計出陸海空三軍之外的『其他役制度』。政府修改了體位判定的標準,讓體位檢查結果未達國軍服役門檻、卻也不至於不能當兵的役男,在接受完基礎的軍事教育訓練後,下放到公家單位去服勤,讓我國役男的人力資源有良好的配置與運用。」

「第三個是『運氣』:我剛好出生在和平的時代。經濟起飛加上父母的努力,獲致了家庭經濟能力提升的果實,供養我一路長大,然後上了還算不錯的大學。而我的求學環境給予的知識,讓我對我國的兵役制度不至於傻呼呼地茫然無所知。到我今年要當兵時,『其他役制度』已行之有年;雖然我的體位判定結果是當國軍的料,但我考上的證照讓我多了另一項選擇-其他役制度中的其中一種役別-『促進旅遊役』。後來我還真的申請到了『促進旅遊役』。」

「最後是『信念』:教我兩年的國中導師有一句很棒的格言──讀書人要對社會有責任感。我認為當公務員是個能對社會直接盡責的好方式,所以我參加了國家考試。有信念的人不代表他必定能戰勝運氣,我落榜了。網路上的資訊以及與他人的談天告訴我:『其他役能讓役男有較多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懷著『不服輸、想再考一次國考』的信念,步入了『其他役制度』。」

「最後的最後,應該還是歸咎於『運氣』:要不是網路科技這麼發達、要不是BBS的討論群組無奇不有、要不是『促進旅遊役的某位學長』在『其他役討論板』上PO了介紹『前線列島國家風景區』的文章、要不是我看到了那篇述說這個地點很適合準備考試的文章,我根本不會來到離家鄉如此遙遠的前線列島。」

卑微役男分析至此,覺得「歷史」、「制度」、「運氣」與「信念」,好比是幾個沈重的圖釘,在卑微役男的人生地圖上釘出了卑微役男曾走過的與即將走去的路徑。卑微役男也覺得自己彷彿是跳棋棋盤上的其中一個棋子,前後左右的阻礙和棋盤格子都一步步設定好了卑微役男即將前往的位置。卑微役男現在的處境,正是在體驗了某些人生經歷、並試著用理性去理解與歸納之後,在自己眼前上演的「極為荒謬的場景」──卑微役男搭飛機又搭船,來到前線列島中最荒涼的「偏遠島」;島上「並砰叫」的槍砲聲與急促口令聲的不遠處,卑微役男正屈身複習著令人生厭的學科知識。

「偏遠島」沒有卑微役男所熟悉的一切,離繁華和溫暖都很遙遠──島上沒有電影院、沒有書店、沒有便利商店自動門開啟的「叮咚」聲、沒有熙來攘往的人群、沒有閃爍的霓虹燈、沒有五花八門的商品與商店、沒有四處散佈的的小吃攤和夜市,也少有窩心的問候與溫暖的對話。

這時,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打斷了卑微役男的思緒。卑微役男為了讓幾近密閉的房間通風,所以沒有關上房門,當然對門外的聲響聽得很清楚(還好房門外還有一道紗門,不至於讓太多蚊子跑進來。這樣卑微役男念到無聊的時候,也可以望望只有幾盞路燈的外頭,稍微放鬆一下忙碌的腦袋)。駐足在卑微役男房門口的,是一個身高一百八十多公分、體重一百多公斤的身影,那是卑微役男在偏遠島上不快樂的主要源頭之一,也是令卑微役男痛恨到極點的同事──機八至極的「娼癇學長」。

娼癇學長一如往常地在電視房看完電視後,走回他自己的房間(卑微役男房間的隔壁)。他站在卑微役男房間的紗門外,照例說了幾句譏笑卑微役男的話:「學弟,是在低頭思故鄉?還是在低頭打手槍?」

卑微役男苦笑道:「在看書啦!打什麼手槍!」

娼癇學長每次說的內容都一樣:「不要看書了,打電動啦!」

卑微役男還是只能苦笑:「不行啦!你知道我沒在打電動的,而且考試再兩個月就到了……。對了,學長,我可以跟你要你房間的書桌嗎?」

娼癇學長答道:「我要放東西啦!你很急是不是?等我返鄉放假完再給你。」

卑微役男很清楚,娼癇學長所謂的「放東西」,僅僅只是在那張唯一的書桌上擺放他的香菸、零食與幾件臭衣服;而這些東西,在他的房間裡明明還有其他空間可以放置,他卻死都不整理一下。也就是說,娼癇學長根本沒在利用那個書桌的真正價值,他只是不想讓卑微役男得到書桌而已,因為他不想讓卑微役男能更舒適地準備考試。卑微役男更清楚:「在學長退伍之前,我可能都拿不到書桌了。幹!用這麼矮的茶几看書和寫字,真的很不舒服!」

但卑微役男終究不能力爭書桌,因為卑微役男除了早已被學長吃得死死的之外,卑微役男還有「無法忤逆學長的理由」。其中一項不夠充分的理由就是──卑微役男是偏遠島上的旅客諮詢站裡資歷最淺的傢伙,也就是「最菜的菜鳥」。

卑微役男在念了三個多小時的書之後,疲累地上床睡覺。卑微役男知道,隔天早上醒來,又得面對旅客諮詢站裡的三個惡人──娼癇學長、約聘嘍囉,以及黑暗大魔頭主管。

早上,卑微役男永遠是最早到旅客諮詢站的那個,因為卑微役男還得幫三個惡人打卡簽到。有了卑微役男這個菜鳥,這些惡人的日子就可以過得爽一點:他們多晚上班都沒關係,反正有個菜鳥會幫忙打卡。



以上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2008年9月26日 星期五

小說創作──《島上》:序章──時代的玩笑

卑微役男和剛來不到兩星期的新進學弟,有點不敢置信地盯著桌上的酒瓶。卑微役男心想:「靠邀!來到這荒島五個月,這是第二次被ㄠ喝酒了,而且還是跟第一次見面的人喝酒,幹!我真的很不喜歡這種喝酒方式。」

看著眼前四十好幾的鑼先生把酒倒滿每個塑膠杯,卑微役男心裡盤算著:「要小心!搞不好這個鑼先生是『黑暗大魔頭主管』在自己返鄉放假回去爽時,安排來測試我和學弟的陷阱。想逼我酒後吐真言,再回去向黑暗大魔頭打小報告是吧?林阿罵!」卑微役男自從歷經服役單位的黑暗大魔頭主管和機八學長(還好他已經退伍離開了)的試煉後,開始對這個單位所發生的一切存疑。在那種折磨人心的環境下,卑微役男疑神疑鬼是為了保護自己。

卑微役男說:「不好意思,明天我們還要早起上班,不能喝太多,淺嚐就好。」

鑼先生笑說:「唉呀!別客氣!這是當地有名的老酒,用糯米釀的,喝吧!來,這碗魯味是我請你們的,盡量吃!」


鑼先生率先豪爽地乾了一杯,他眼旁的魚尾紋變得更深了。「我是另一座島的旅客諮詢站主管的朋友啦!二十幾年前我在這座島上當兵,退伍後就再也沒來過這了。這次回來看看,懷念一下,順便給我兒子機會教育,就先借住你們這裡一晚。」

長輩先乾,卑微役男豈有不喝的道理。卑微役男喝了一口,說:「這感覺沒比陳高烈,可是味道比較重,而且喝下去後肚子也比較燒。」

鑼先生才喝第一杯,臉就有點紅了。他說:「以前喔,我在這當兵的時候,都是喝這個老酒的。那個時候我當排長,連長常跟我說:『那些阿兵哥要喝酒,就讓他們喝啊。反正他們在這個島上也沒什麼娛樂,喝酒會讓他們暫時忘掉煩惱,喝醉了就去睡,這樣日子也過比較快。』而且喔,我們冬天幾乎天天在喝這個老酒,可以暖身。」

舊地重遊,加上熟悉的酒味,一下子就挖出了鑼先生深埋已久的感觸。後來他的話好一陣子沒停下來。

「二十幾年以前,根本沒什麼載遊客的小白船可以搭。我們要到這座島,可是要坐那種『開口笑』的登陸艇,然後以搶灘的方式上岸。到了這座島後,足足一年,我們都沒回過家。一年之後要放假回家,也得等剛好有補給船過來這邊,我們才可以搭補給船,去大島搭輪船返鄉。錯過那班補給船,也不知道下一班要等多久……。」

「你知道,那個時候哪有什麼手機!我們要跟家人或女朋友聯絡,一定得寫信。所以那段時間我的文筆變得很好,因為都在寫信啊!那時交通也沒現在發達,光是信件送到對方手中,就要一兩個星期;對方回信再送過來,也要一兩個星期。這樣一來一往,可能一個月就過去了。」

「然後,好多人的女朋友都跑了。其實在那個時代,只要你抽中外島籤,就要有女朋友隨時會不見的心裡準備。畢竟在這個島上,一待就是一年超過,女朋友沒跑,真的是你的福氣啦!很多人在女友跑掉後,少了重要的心靈寄託,想不開就自殺了。那個時候,真的好多人在這裡自殺。發瘋的人也不少。」

「所以,當時這座島上生意最好的是妓院。沒有女友,有暫時的溫柔鄉,你根本不會想那麼多,就去爽一下有什麼關係?」

「現在是晚上,你看外面雖然有路燈,不過還是很黑對吧?在我當兵那時候,還是備戰時期,晚上一盞燈都不能開,還有宵禁。我記得有一次晚上站哨,突然很想抽煙,正要點煙時,長官看到趕快制止我:『你瘋啦?晚上在室外點煙,你不怕對岸看到你這點亮光就把砲彈打過來嗎?』」

「晚上一點燈都沒有,天上的星星好多、月亮好亮。海面上常會有一排亮光,好像海上長城。那是對岸的漁船在晚上出來捕魚,整座島感覺被包圍了起來,滿壯觀的。」

「二十幾年前,真的還有水鬼摸上岸。我那時就有在岸邊的一整個班,在睡夢中被水鬼摸走了,真的很恐怖!聽說那個班的班長,被割喉之後沒有馬上死,他在自己的鮮血中爬了兩、三公尺,想趕快電告長官,但他才拿起話筒,就掛了。」

「島上的燈塔有去過吧?那時燈塔旁邊還有一個燈塔連,以前我們還得去燈塔附近留守。厚!如果是冬天去燈塔留守,真的冷得很痛苦!東北季風很大,大到你和弟兄明明只相距一公尺,卻要大聲喊叫,對方才勉強聽得見。」

「不過,因為燈塔是有名的歷史古蹟,要進去參觀也是要看運氣。有一次我和我的好友終於有機會進去看看。但是,即使以後再有機會進去燈塔裡面,我也不想進去了。因為,隔天我親眼看著那位好友被槍斃。想到這段往事,我真的笑不出來……。」

「你知道旅客諮詢站外面那座靶場兼教練場,還有另一個功用嗎?就是兼作『刑場』。以前只要違反軍法,判決都很快,處罰也很重。很多人都是在教練場被槍決的。而且,槍決一定要找一些阿兵哥或當地居民來圍觀,讓他們知道違反軍法的嚴重性。你在這邊晚上一個人會不會怕?刑場離你們這裡也才一百多公尺而已……。」

鑼先生的「當兵往事」講完,已是一個多小時和兩瓶酒過去了。卑微役男喝了三、四杯老酒,還好沒醉。卑微役男很肯定一件事:鑼先生真的是來緬懷的,不是黑暗大魔頭主管設下的陷阱。

「這些酒瓶我們明天帶走,放在這邊讓你們的約聘小姐看到了,也不好吧?」看來鑼先生的腦袋清醒得很。

收拾過後,他的感觸還沒緩解。他在屋外點了根煙,說:「現在想想,以前我管的那些阿兵哥實在太可憐了。來到這種地方當兵,真的不是人幹的。我叔公也曾在這當過兵。我之前跟他說我在這裡當兵,他聽了什麼都沒說,眼淚卻一直流。」

「結果二十幾年後,我回到這裡,這個前線戰地竟然變成了觀光景點,有了柏油路、景點指標、還有旅客諮詢站……。以前光這座島的阿兵哥就有兩千多人,現在這裡竟然只剩兩個連,我真的感觸很深。以前我們所承受的那些算什麼呢?以前我們在備戰時期所支撐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那時死了那麼多人,現在又有誰還記得他們呢?」卑微役男第一次看到一個中年男子的眼中有那麼多的無奈與感傷。

卑微役男開口說了:「反正死的是別人的兒子,不是那些掌權者的。掌權者只要捏造了一個虛妄的政治口號與理想,讓人民癡癡地投入精力與生命去追尋,他就可以專心在豪宅裡繼續搜刮私人利益。以前是什麼『反攻復國』,不久前是什麼『本土意識』,都是在放屁!他們眼裡大概只有無止盡的利益,哪來的國家?別人的兒子永遠死不完,讓那些命賤老百姓的子孫去前線維護主權和國家就好。而現在,昔日在對岸的敵人,變成了我們寄予經濟發展厚望的金主。唉……。」

鑼先生很簡短地回答:「所以說,每個時代都開了人民很大的玩笑。」

「不過,來這個地方看看也不錯。以後你會慶幸在你的人生歷程中,多了這段別人沒有的經歷。真的,出來看看是好的。」鑼先生語重心長地說。

卑微役男笑答:「謝謝你的安慰,早點休息吧!」

鑼先生緬懷的舊時代,雖然還複寫在國高中生的教科書和考題上,但某種程度上早已漸漸被人遺忘。因為在和平的新時代出生的人們,沒經歷過舊時代;活過慌亂的舊時代的人們,或凋零,或越來越少述說那時的故事。所以,愈來愈少人記得舊時代。

舊時代悄悄落幕,新時代卻早已上演。但是關於每個時代、每個地方,用權力和意識型態對人們所開的玩笑,卻從來沒有停止複製過。

卑微役男開始回想他在這座島上經歷的種種,以及他在這座島上被開的玩笑……。



以上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小說創作──《島上》:作者序


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奇特的夢。


一個陌生男子突然走入我的房間,他的臉上看來沒有惡意,所以我沒做任何防備。

他打開他的黑色公事包,從一疊資料夾中抽出一張紙,放在我的書桌上,開口說:「我是『命運雜誌』的編輯,這張紙上列了一些寫作題材,我希望你把這些題材全部融合在一部小說裡。」

我用極端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要我寫一部小說?」

他答道:「對!看看這張紙上有些什麼:一個和大多數人的日常經驗有著顯著落差的場景、一段歷史、一場權力的運作與複製、一個可笑的當兵制度、一個公務機關、幾個懷抱著惡意的惡人、一節暗潮洶湧的命運安排,以及一個碰觸到上述這些經驗而導致其某部分價值觀與世界觀瓦解與重組的獨立生命。讓我們看看這個獨立生命會被扭曲成什麼樣子。」

我感到有點興趣,可是卻依然懷疑,問了:「可是,我只有在國高中時期寫了幾篇見不得人的小說,不是什麼有名的寫作者,你確定要我寫嗎?」

他很斬釘截鐵地說:「命運不需要任何理由,『命運雜誌』的運作也不需要。你就寫寫看吧!不過,我不期待這是部趣味盎然的作品,而我也不希望這些寫作題材會拼湊出一個美滿的故事。」

我笑著說:「You are the man.(你是老大)」但其實我心裡想著:「反正寫的人是我吧。你不滿意,大不了就不採用,我貼在我的部落格自己爽就好。」

後來,我醒了。開始創作這部小說。



阿貴
2008年9月於莒光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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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9月5日 星期五

這樣真的好嗎?


其實距離「那天」,已經五個多月過去了。我極度希望時間可以再跑快一點……。

3月31日,清晨5點半,是只有老人出來蹓躂、台北城的天空也還沒亮的時刻。我坐著計程車來到松山機場,和另外三名觀光役役男,搭乘早上6點50分的班機,前往馬祖。

直到快登機時,我才明白女友前一晚的眼淚是有原因的。因為「離別」實在太過感傷,尤其是要離開的人會暫離好一陣子、前往很遠的地方的時候。後來她向我道別的背影,我到現在還很清楚地記著。那天的我還不曉得,命運正醞釀著龐大的黑暗,準備把我吞噬……。

怎麼會是去馬祖呢?說穿了,只為了實現我那「自以為是的自我安排」。


南投觀光役專訓的「綜合複習測驗」,對我來說並不會太難。平常有在運動、入伍前有練習慢跑,是對的,我用了12分鐘多,完成3000公尺慢跑,獲得95分;筆試的考題內容和難易度,比高考的選擇題和申論題簡單太多,我只在考試前一天很快地瀏覽一遍講義,得到80幾分。

幸好,最後的總成績沒有太差:在71位觀光役役男中,我排名第13,是個幾乎任何好缺都可以列入選擇的名次。當然,這一點都沒什麼好值得驕傲的,我那時只有一個想法:「喔,到目前為止(3月27日,分發當天)都還不錯,有在照我的計畫走。」

大學畢業後,我預備的計畫有兩個:「最佳計畫」是應屆畢業考上高考,證明書沒有白念、證明自己的腦袋還有點程度,然後無憂無慮去當兵,退伍後等著捧鐵飯碗,為國家做點事,喔耶!

命運卻給我的最佳計畫重重一擊,把它打個粉碎,我因而選擇了「次要計畫」──既然申請上「專長替代役」,就利用這種較有時間可以安排自己想要的活動的「另一種當兵制度」,再準備一次考試,說不定第二次可以考上。

懷抱這種痴心妄想的我,在入伍前的「ptt替代役版」上,看到一篇彷彿閃爍著金光的文章:「推薦超“涼”單位──馬祖國家風景區管理處」。那位作者寫得頗詳盡(在當時的我看來),也釋出了許多正面訊息;文中甚至提及:「此單位很適合要準備考試的人。」一刀正中我的需求。白癡如我,並沒有再針對馬祖地區多蒐集一些額外的資訊;那篇文章之於我,好像聖經之於基督徒,確實催眠了我、導引了我的行動,讓我在入伍前,就幾乎篤定要前往那個遙遠的地方。

所以,當時間不疾不徐地走到分發那一天,為了「下單位之後可以好好唸書」,我做了一個對我來說非常合理、對他人而言卻是違背常理的決定:自願選擇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去的外島地區──馬祖。全班頓時歡聲雷動、鼓掌叫好,我知道絕大部分的人認為我做了一個善事(應該說是蠢事),替他們先佔了一個外島缺。

我一向自認是個滿會安排自己生活的人。分發作業結束時,我還是想著:「很好,目前都依照計畫進行。」

我完全忘了古人有云:「人算不如天算。」我來到馬祖之後的遭遇,徹底驗證了那句話──我的美好安排,在異地一步步地支解和崩潰。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宿命論者,但命運似乎想要我好好相信他,再一次結結實實地給了我一次重擊。就如同【黑暗騎士】裡的the Joker所言:“The mob has plans, the cops have plans, Gordon's got plans. You know, they're schemers.Schemers trying to control their little worlds. I'm not a schemer. I try to show the schemers how pathetic their attempts to control things really are.”(黑道有計畫,警察有計畫,高登也有計畫。你知道,他們是計謀者,試圖控制他們的小小世界的計謀者。我不是計謀者。我只是試著讓那些計謀者知道,他們想要控制事情的企圖,是多麼的可悲)

命運好幾次說著類似小丑的話語,嘲笑著我的可悲(當然包括我自以為是的計畫與安排)。顯然,他只要對一點點世間上的巧合與機遇,做出一點點新的排列組合,製造一點點小小的更動,就可能把一個生命逼入絕境。

3月31日那天,飛機穿過層層白茫茫的雲霧,才降落在馬祖的南竿機場。通常人們對迷霧之後的未知境地的想像,不是好就是壞──不是實現幻想的美麗境界,就是充滿危險的邊外地區。任何未知境地究竟是好是壞,對抵達者來說,機率是二分之一。

我在這邊的日子告訴我:「你來到了險境。」哪邊的日子呢?總共4個觀光役役男來到馬祖國家風景區管理處,有2個去了北竿遊客中心,1個留在南竿遊客中心;我則在細雨和寒風中,搭上左右搖晃一個小時的小白船,隻身前往莒光鄉。

到那邊之後,「你有好好唸書嗎?」我對提出這道問題的人的回答是:「這裡確實有時間可以唸書,不過硬體設施的有無和唸書時間的長短,不能與家裡或學校相提並論。下班之後才能專心唸書,能全神貫注3個小時就該偷笑了;偏偏有太多心煩的事,讓我感到疲累,讓我好想終止這一切……。唸書狀況,不可同日而語;考試狀況,應該也是如此。」
說穿了,把不能專心唸書的原因,推給自習條件相對較差的外在環境,只是逃避責任與自我安慰。當我發現我無法好好把握僅有的時間,讓自己的腦袋好好地、清楚地吸收複雜的論述時,我真的對自己感到非常失望……。

當然,到底這裡帶給我什麼樣的衝擊與感觸,絕非隻字片語可以完述。我倒是記得某天電視那頭的畫面,深深地挖掘出了我內心的困惑。

當【駭客任務】第一集的Morpheus對Neo問道:“ How would you know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dream world and the real world?”(你如何分辨夢中世界和現實世界)我和Neo一樣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裡的生活經驗,相較於我曾習慣的人事物,有著太大的落差,使我不禁感到疑惑:「這裡的一切,太不真實了,好像一場夢。這麼說來,台灣的生活是現實嗎?還是那些過去才是夢?或是,其實我從來沒從夢中醒來過?」

一直到現在,我心中還留存著那道難以回答的問題。而不只是Morpheus的提問,我還常常對自己問道:

「就是覺得自己之前的生活太封閉,太像待在狹小的溫室裡,才會想到別的地方看看,想擴展自己的人生經驗。但是來到了這麼遠的地方,卻只是遇到更多的苦難,這樣真的好嗎?我終究無法得知在另一頭等著我的是什麼;我也終究無法改變原來已經存在在那的。但如果不出去看看,一直待在自己所堆疊出來的小小世界,這樣又真的好嗎?」

「我似乎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放置在和原先經驗相差甚遠的情境:先是念了外交,然後學了韓文,又碰了一點教育與觀光,最後卻選擇了高考,而應試科目竟然是新聞科。這樣東摸一點、西摸一點,搞得自己一點也不pro,結果發現我竟然喜歡寫寫沈重又無聊的文章……。這樣真的好嗎?」

「在險境之中,把自己變得這麼低下與卑微,這樣真的好嗎?還是說,以前的自傲只是自我幻想,是特定的求學與生長環境所帶給我的虛無想像?」

「把自己計畫得好好的,把自己安排在又一次的規律生活中,竟只是為了他媽的考試?然後把自我實現的奢望,寄託於榜單上名字的出現,這樣真的好嗎?我似乎因為這樣,錯過太多事情了。」

「如果上榜了,卻是自己不喜歡的工作環境,然後才知道公家機關的那一切,根本無關乎對社會負責或自我實現,只是像某些公務員一樣盲目地互鬥與混口飯吃,繼續複製不公義與不平等,這樣真的好嗎?如果再次落榜了,似乎確實證明了我就是沒那個命、沒那個腦袋;反之,一切砍掉重練,拋開自以為是的封閉想法,重新尋找適合自己長處發揮的地方,這樣真的好嗎?我的長處在哪?長處找到了,有機會發揮嗎?我的人生,又會因此而完滿嗎?還是我只能在每一次不盡人意的環境與困頓中,不斷自我安慰、不斷正當化自己的所作所為呢?這樣又真的好嗎?」

「選擇替代役,入伍日期拖了半年,役期又比別人多兩個月,這樣真的好嗎?如果我選擇當政戰士,去年十月就可以入伍,現在就快退伍了,但這樣又真的好嗎?」

「原來我的人生在此之前尚稱平順,認為沒有命運,只有自我掌控。現在,我才看到那所謂『冥冥之中的殘酷安排』和『自我的無力』,好像真的有一個控制所有生命與機遇的龐大機制,準備再給我這個年輕人多一點考驗。自由意志,真的存在嗎?活到現在才發現如此令人無力的事實,這樣真的好嗎?」

面對這些問題,我沒有答案。

我現在只知道:很多以往我所堅持的、所期盼的與所信仰的,到頭來似乎只是一場空罷了。

2008年8月27日 星期三

南投的天堂 2008/3/17~2008/3/28(第57梯觀光服務役專業訓練)


還是要重申:這個部落格的宗旨是「影響別人」;而「經驗傳承」,是影響別人的方式之一。儘管耳聞「觀光役」這個役別快要廢掉了,且把這段令我難忘的受訓經驗貼出來,可能也只對抽中觀光役的少數役男有用處,跟其他絕大多數人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我還是想說說這個有趣(其實是無聊)的故事。

2008年3月17日早上,是又一批替代役男告別成功嶺新訓的日子。各個役別的役男,會「撥交」(由各役別的權責機關長官帶領,搭乘巴士)到各專訓地點,接受為期長短不一的不同專業訓練。這段專訓的日子,可說是替代役男下放到服勤單位之前的過渡期。

當兵,整體說來,是不幸的;但對在南投市有名的眷村-「中興新村」-裡頭的「交通部公路總局中部訓練所」接受替代役觀光服務役專業訓練的役男來說,卻是幸運的。因為曾經歷過那段專訓的役男,幾乎都會說:「成功嶺的新訓是地獄,南投的專訓是天堂。」對於57梯共71名的觀光役役男來說,當然也不例外。

社會上總是有很多「安排得好好」的機制,來對具有某種身份的人們施加一些訓練,使這些「特定身份者」具備「專業的技能」、散發「專業的光芒」,來服務一部份的人群與成全接受服務的人群的期待。

我雖還沒「正式出社會」與「擁有專業的身份」,但上述的社會活動,印象中活到目前為止,好像有那麼三次:第一次是在貓空大學擔任社長時,所參加的「紅紙廊社團幹部研習營」;第二次是取得英語領隊執業證前的「領隊職前訓練」;第三次,則是「第57梯觀光服務役專業訓練」。

拿「舒適度」與「好玩度」來分個高低的話,我那時的「紅紙廊社團幹部研習營」是住「烏來台電人員訓練中心」,這麼棒的兩人套房、這麼好玩的活動、吃的也不錯,當然是第一名;「觀光役專訓」,則住在「公路總局中部訓練所」的宿舍,房間無可挑剔、伙食超讚,應是第二名;而在台北車站附近建國大樓的小小補習教室上課的「領隊職前訓練」,中餐自理、下課後各自回家,理所當然排名第三。

以上,在我狹隘生命經驗中所經歷的專業訓練的「主觀排名」,是一堆屁沒錯。這篇文章的重點,是「觀光役南投專訓天堂的描述」才對。

請注意,這個所謂的「天堂」,正確地說,終究只是相對於其他當兵情境的「較好生活的代稱」而已。我把觀光役役男口中的「天堂」,分成下面幾個部分來說好了……。



一、作息:

一樣06:00起床,但有半個小時給你梳洗、折棉被和換衣服。06:30開始晨間教育(跑步是也,繞著中部訓練所的汽車訓練場地慢跑)。因為才跑一圈,所以跑完後還可回宿舍梳洗和休息。

07:20吃早餐。吃完早餐,還有時間讓你回房間休息、看電視。08:10到12:00為上午課程。午餐後,午休到13:20,13:30到17:20則是下午課程。上、下午課程各為4節,每天8節課,每節50分鐘,下課10分鐘。

晚餐後,可以選擇在夜間教育開始前先行洗澡。18:30到20:30為夜間教育(輔導員宣布一些事情、看看DVD,或是練練結訓典禮時要獻給長官的歌唱舞蹈)。瑣碎的夜間教育結束後,就是自由時間(吃宵夜、洗澡、抽煙、發呆、聊天、講電話、看電視等等)。22:30熄燈就寢,每小時會安排一員站哨。

除了比較晚睡,基本上和成功嶺的作息時間差不多,但「作息內容」當然是爽得多了。雖然依舊是「按表操課」,但扣掉回家放假的週休二日,總計10天的課程裡,幾乎都是坐在教室上課,再加上每天都有這麼多的空閒時間,讓役男很快地把成功嶺繃緊神經的每日生活與急促口令遠遠拋在腦後。


二、食:

從吃到公路總局中部訓練所的第一餐開始,每個役男最期待的,就是拿著自己的碗筷走進餐廳的三餐時間。每桌均是七菜一湯,好吃到每道菜都會很快地被挾光。成功嶺的伙食,根本沒得比。

每餐會輪流讓各寢室的幾個役男擔任「打飯班」。不過,這個「打飯班」頂多幫每桌先盛好飯而已,工作量和成功嶺的打飯班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每桌的餐盤、湯匙與湯鍋(兼飯鍋),都是由伙房負責清洗,每個役男只要負責洗自己的碗筷就行了。

除了三餐,每晚還有美味宵夜(最常出現的是菜包或乾麵,某晚的慶生會則是披薩、零食和蛋糕)。結訓前一天的晚餐,則是以「辦桌」的菜色收場。

最令人驚訝的是,長官非常佛心來著,在專訓期間無法用完的伙食費,還會退給役男。真是有良心的公家單位啊!

這麼高的四餐品質,對「上流社會」的役男來說,可能稍嫌差強人意;對中產家庭出生的役男來說,縱使沒媽媽的味道,但也很好了;而對生活困苦的下層階級役男來說,絕對是幾近噴淚的大大滿足。讓影片來說一下故事吧!看看「替代役57T觀光役中部汽訓專訓結業影片」,就知道吃得有多好了(你的眼要夠尖,才會發現影片中的我,呵呵)。


三、衣:

大部分時間是穿運動服,穿制服的時間較少。運動服和制服都是在成功嶺新訓快結訓前重新發的,但款式與穿戴方式和新訓期間相同。


四、住:

8人房,4個上下舖床組。不一定每間都會住滿8個人(我那間只住了5個)。由於床組和衣櫃都緊靠左右兩面牆壁,所以房間顯得很寬敞,大概有12坪吧。

很偶然地,我大學住了四年宿舍,從沒睡過下舖,這次專訓也是如此。

房間裡還有1個書桌、2個木椅、1台冷氣;天花板上有1個電扇,牆壁上有1台裝第四台的電視。就寢時間到了,要熄燈,但還是可以繼續看電視。


五、課程:

10天的專訓,我們上了這些課:我國交通機關(構)組織與職掌概況、主題遊樂園經營管理實務、我國觀光事業之論述、中部訓練所簡介、急救常識簡介、觀光行政法規介紹、我國觀光行銷策略、3月20日的現場分組實習(到『雲嘉南國家風景區管理處』遠足)、觀光專題介紹、淺談替代役男為民服務、危機管理、國家風景區管理經驗談、風景區經營管理與安全維護、情緒管理及自我成長、替代役男應有的法律認識、我國各國家風景區簡介、地方觀光行政體系及業務簡介、國家風景區資源的開發與管理、國家風景區導覽人員應有之服勤態度與服務技巧、觀光服務役役男應有的服勤態度、政府會計之作法與應用、3節體能訓練。

每個課程均會請相關單位的人員擔任講師(大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以Power Point的形式來上課。我認為課程內容和「領隊職前訓練」的課程有點類似,只是觀光役役男往後是去相關的觀光公務機關服務,所以觀光役專訓的課程會著重在國家觀光機構建制的介紹與認識。

大致上,每堂課最精彩的部分,應該就是講師的洩題、重點提示、以及對自己所屬單位的介紹(因為攸關役男下單位後的生活啊)。不過,還是有些人會很認真的全程做筆記。

我呢?我的學習態度和大學時代一樣:大學可以蹺課(但我的蹺課次數連5次都不到),專訓絕對不能蹺課,但只要是無聊的課,我一律打開書本,給他低頭睡下去(本人的最大原則:上課期間絕對不光明正大地趴著睡)。當然,睡覺不要被臨時察看的輔導員發現了,否則會被扣分。

記憶中,好像只有交通部觀光局的可愛秘書上的「我國觀光事業之論述」、東海大學社科院院長在「替代役男應有的法律認識」對法律基本常識極有體系的講解、以及中部訓練所代理所長短短一節課卻一針見血的「淺談替代役男為民服務」,引起我比較大的興趣,其他的課催眠到讓我很難全程清醒與專注 。

好在,全部的上課內容都集中在厚達459頁的「交通部觀光服務役第57梯次專業訓練講義」。考筆試的時候,老師在這厚厚的書本裡「所提示的重點」,就是聖經。

至於3節的體能訓練,我記得有一節是打籃球、一節是基本教練(但也只是『象徵性地』做做幾個動作)、另一節則是慢跑。


六、放假:

3月21日星期五下午到23日星期天放假,有參加到民主社會裡最盛大的儀式──總統大選。結果早已是過去式,大家都很清楚了。

3月28日結訓後,大部分的役男會直接前往服勤地點(有些人應該就在那放假了吧)。去外島服務的役男,則會先放個週休二日,回去溫暖的家,星期一(3月31日)再前往服勤地點。


七、輔導員:

57梯的兩位輔導員,明明年紀也有一把了,在役男面前卻完全沒有架子,還深怕役男沒有吃飽、沒有穿暖。這樣的「待客之道」,在任何當兵階段,應該是絕無僅有,讓南投天堂的「甘心程度」倍增。


八、考試與分發作業:

南投專訓雖是觀光役役男心中的天堂,但依然是現實世界,有著最殘酷也看似公平的分發制度──「考試」是也。

考試的正式名稱為「綜合複習測驗」,分為兩大項目:一為「術科測驗」,即3000公尺慢跑(跑中部訓練所的訓練場地2圈半。12分鐘以內完成是滿分100分,12~13分鐘為95分,13~14分鐘為90分,以下以此類推);二為「學科測驗」,即筆試(是非題與選擇題,各25題,每題2分。考試範圍則是上課的全部內容)。

但是,總成績不是只看上述兩項而已。「學科測驗」佔35%,「術科測驗」只佔10%。另外,還有「生活常規」,佔15%(床單不整齊、棉被沒折成好、放假忘了安全回報,會扣分;都做好的人或擔任幹部會加分);「軍事基礎訓練」佔40%(也就是成功嶺的成績)。以上四個考評項目的分數,乘以各自的佔分比例,加總後,即為總成績。

總成績最高者為第一名,次高者為第二名,以此類推。第一名就可以第一個選擇到哪個單位服勤,直到所有人按照成績高低選完各單位的缺額為止。

為了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單位去服勤(也就是為了讓往後的當兵日子過得更爽),一部份的役男會出現這樣的行為:上課狂做筆記、棉被與床單弄得超整齊、3000公尺測驗豁出生命去跑、考前猛K書、是非題或選擇題的答案疑似有誤就力爭加分。這一切,只為拉高總成績、提高自己在全班的排名,然後讓自己的選擇權發揮最大效益:選擇離家近、或繁華一點、便利一點的服勤地點。

事實上,上述行為無可厚非,只是當我看到一些拿漂亮國外學歷資格申請觀光役的役男,也在為了一兩題模稜兩可的是非題或選擇題答案而爭得臉紅脖子粗時,突然有種感嘆:「何必呢?我大學寫了四、五年申論題,都沒標準答案了說……。」


話說回來,南投專訓天堂的那些輕鬆作息、寬敞宿舍、豐盛食物、無聊課程、緊張分發,都不是讓我印象最深的事。

南投的公路總局中部訓練所在我腦海留下的最深刻畫面,是當我在頂樓抽煙時,眼前那片平原的寧靜──世界慢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好像停了下來。那個場所,勾起了我的懷舊情懷,讓我想起了不久前的貓空大學時代:

「發現貓空大學的宿舍頂樓是個很棒的抽煙地點後,我就喜歡到那去抽煙。在一根煙的時間裡,從頂樓望出去,城市會在我面前很規律地運作著。而也只有具備學生身份的我,有那個閒情逸致、有那個空間,把我從城市中暫時抽離,讓我以孤獨的旁觀者角度,看著城市與世界。然後,我會突然想起在遠方的親友、或已逸出我的生活重心的親友,他們一定也在自己的小世界規律地運作著……。他們到哪裡去了?過得如何呢?我呢?」

還有一點讓我印象深刻:在那10天,我的感冒症狀更加惡化,咳個不停、狂咳、吸口氣就想咳、睡覺也在咳、活到這麼大似乎也沒咳那麼嚴重過。但我卻還是想和同一中隊、同是打飯班、也抽中了觀光役的有緣同梯,一起聊個天、抽根煙。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南投那些「曾經的美好」,會是我最想念的一段當兵日子。

2008年7月27日 星期日

替代役新訓有感3:我們和他們又有什麼不同


新訓的第一天,「等一下大家來給我檢查褲長。太長的人,拿針線把褲管縫一段起來。」分隊長對著新訓役男這樣說。

輪到我時,分隊長說了:「83號,你運動褲太長了。等一下縫起來,我會檢查。」奇怪的是,比我還矮半個頭的84號,明明運動褲的size和我一樣,竟然沒有過長。

檢查完畢的84號對著我哈哈大笑:「哈哈!北七!你把褲子拉高一點就不會太長啦!連這都不知道!帶哈D(『大學豬』的閩南語)!」聽到只有國中畢業、褲頭已拉到接近胸部的他這樣講,我只覺得好玩的笑了笑。

到了新訓第四天的下午,我們打飯班一夥14人正浩浩蕩蕩地前往餐廳去準備晚飯,一個官階僅次於老大的長官卻叫道:「全部給我停住!」我們和分隊長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那個慢跑糟老頭,他接著說:「你們隊伍拖那麼長是什麼意思?你們現在是在當兵啊!走路沒走路的樣子,像個什麼樣?來!跟我一起去跑步!」

分隊長也嚇到了:「報告長官,他們是打飯班。」老頭答道:「我知道。打飯班就不是軍人嗎?軍人要有軍人的樣子!走!跟著我繞成功嶺慢跑!」

就這樣,57梯16中隊打飯班在成功嶺的第一次3000公尺慢跑,是在軍隊榮譽擺第一的白癡老頭帶領下完成的。跑完汗流浹背,整個打飯時間延後,還得馬上去餐廳打飯,讓便意因為突如其來的慢跑而退縮的我非常之不爽。

尤其是勤務學長又像個天皇老子似的在餐廳裡頤指氣使,看到我這個班頭面露不悅時,竟然對我說教了:「我知道你不高興,不過當兵就是階級論,你只要服從比你高階的人就是了,沒有反抗的餘地。」我在心中幹譤:「挖哩勒靠邀!階級論是你們的信仰,不是我的信仰啦!」

果然,在入伍後,退伍人口中「什麼人都有」的箴言徹底應驗。四面八方的男兒齊聚一堂,社會各階層的役男在此雜處、互動與衝突。在我的認知架構裡,我把在新訓期間遇到的人粗分為兩種:那些心中有階級沒人性的長官或學長;還有那些學歷沒很漂亮,卻已在外「走闖」一段時間,笑我們讀書人既死腦袋又沒社會歷練的「七逃郎」役男。

後來有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他們和我到底有什麼不同?」


法國劇作家及小說家大仲馬(Alexandre Dumas, 1802~1870)曾說:“All generalizations are dangerous, even this one.”(所有經由概括歸納而得出的想法都是危險的,即使是這句話也是如此)

看過這句話的我,深知把任何人、事、物劃歸為某一群組的危險,因為我們如此做的同時,往往忽略了「一沙就是一世界」的個體差異性和獨特性;不過,如果不試著去劃分和歸類,知識和討論就難以形成,甚至連我的此篇文章也難以繼續......。

還好,我後來漸漸體認到以下的事實:

劃分「我群」與「他者」,一向是建立自我認同、凝聚團體歸屬感與設定心中社會位置的關鍵方法之一。藉由發現自己與心之所向的社群之間的共通點,以及區別自己與他人的相異之處,我們往往因此獲得了一些對自我身份的驕傲與自足,但是,也很可能產生對「異於我(們)」的他人的鄙視或排斥。

當兵,讓一些人在此「強迫相處的環境」中強化了「我群與他者」的區別與認知,也使得另一些人削弱了「我們就是和他們不同」的僵化觀念。

強化「我群與他者」之區別的一方,可能會以其「處於雲端般的高知識份子」的假想身份印記與驕傲,對不喜歡唸書、沒接觸過高等教育、學歷可能只有高中職或是國中的役男,或是可能沒幾兩重、卻很懂得「軍中那一套」、而慢慢取得特定位置的長官或學長,說出:「我和唸過研究所的同梯,都在笑他們的腦袋很死」、「至少我和他們的格調不一樣」等等的評語。

而我,則是削弱「我群與他者」之分劃觀念的另一方。

在當兵的情境下,關於我所看到的「不愛唸書的七逃役男」與「深具權威人格的長官或學長」(《權威人格》為法蘭克福學派學者阿多諾【Theodor Adorno, 1903~1969】的著作,探討被標準化、制式化的個人,其思想充滿了刻板印象,盲目地固守傳統價值和權威;其潛藏的意識型態,導致具備權威人格者去接受與其理性判斷完全違背的價值系統,例如法西斯主義者或納粹份子),我終究發現──我和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不同。自以為獨一無二的我們、看著此篇文章的你們、與被劃歸為某一類群的他們,終究都只是卑微眾生的一份子罷了。

仔細一想,我們和他們都對自己所擁有的感到自豪,並且看輕或嘲笑他人所沒有的──長官或學長會自以為是地說:「林北有今天的位置,你有和我同等的地位嗎?我叫你速懶較,你就給我速!」反駁似乎無濟於事:「你只是被制度吃得死死的人。我有不受制度束縛的嚮往,你有嗎?」
我們和他們都對自己所沒擁有的感到些許懊悔或自卑,卻也不敢正視他人所有的,甚至軟弱到拿自己有限的人生經歷來說嘴──七逃郎會說:「我沒進去過圖書館,可是我做過很多工作。我已經賺了那麼多錢,唸書五殺小路用?」你會說:「我沒打過工,可是我知道圖書館的原文書放在幾樓。」

我們和他們都自以為會玩,玩得與眾不同,且對自己會玩的遊戲感到驕傲──對於外在花花世界哪裡有「即時的娛樂和洩慾場所」、有哪幾種玩法、該花多少錢,他們駕輕就熟,何必龜縮於苦行僧的求知生活?我們知道該如何唸書、考試或巴結教授,才能一步步實現高知識份子的慾望;知道該找一個稱頭的工作,配個稱頭的職銜,以便拿來炫耀與自我安慰,然後在閒暇之餘,虛偽地逛逛書店、暗自看看支持自己興趣的討論群組和網站、甚且高談闊論一番,假裝自己掌握豐富的文化資本,催眠自己比他人富足。

我們和他們都自滿於在自己的生活與工作環境所建立的關係與群組,並自外於自己所未曾接觸的世界,或許不試圖接觸、無能為力接觸、也不敢接觸。因為我們和他們都深怕沾染或踏入了「他者的生活領域」後,會挑戰自己的核心信念,瓦解自己長久以來所建立的世界觀與價值觀──他們會再重新審視自己,發現自己原來是因為自卑而假裝自傲嗎?我們會再轉過身來,發現眼前的世界和書本所呈現的世界,根本只是自己所想看到的小小部分嗎?真實的世界,對我們和他們來說,都太巨大、太可怕了。

又有幾個人會察覺到這個事實:我們和他們都以為在這個社會裡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謀生工具與落腳處,然後在那些角落裡重複著成功、失敗、鬥爭、奮力、玩樂、嬉笑、怒罵、快樂、悲傷、痛苦、瘋狂,好像得到了什麼、實現了什麼、脫離了什麼……。誰知,我們每個人都只是被命運和制度擺佈的卑微棋子,就像【駭客任務】的Morpheus在Neo面前拿出的電池(他對Neo說:『母體把我們每個人都變成了電池』)──我們每日每日卑微地消耗自己的電力(燃燒自己的生命力),只是為了維持社會與各種機制的正常運作而已。

踏入成功嶺的替代役新訓後,我才真正體會到「學校生活的封閉性」。就「所接觸人群的社會種類」而言,不管是在我就讀的國高中私立學校,或是看似已與世界接軌的貓空大學,圍繞在我身旁的似乎大多是具有一定水準之上的社經地位、且被「書本、學校生活、知識社群、更高更遠的環境就等於更高檔的社會位置」等既定價值觀與社會想像所囿限的人們。不過,我當然也很清楚,造成我的生活產生上述現象的原因,不只是似乎大部分承載著特定社會類群的「學校生活的封閉性」,也是我的個性、生活習慣和生活空間使然。

這世界上存在著和「學校的社會類群」有著極大差異的「他者」。只是中產階級的符號與行為、「因為苦過,所以希望孩子有更好的環境與接受更好的教育;或是我已獲致一定的成就與接受過一定程度的教育,孩子至少也要達到此水準」的家庭價值觀、「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名校氛圍、關於高級生活、高級文化與高級知識的企求與想像等等,從我們出生後便一步步「設定」我們的未來、希望與生活類型,讓我們少有機會去碰觸「異於我們被給定的與我們所習慣的」那些「他者」。

然而,自視甚高的知識份子、重複著汗水與酒水的中下階層、深知某一制度玩法且深具僵化意識型態的長官或學長等等,這些人之間並沒有什麼不同。

當然,所謂的「我群」與「他者」,也沒有不同

其原因在於:我們的靈魂都被困在日漸腐朽的軀體裡,求得溫飽之餘,也承受著人世間的苦難;我們的軀體都深受各種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制度力量的安排,揮之不去,也無法躲避;我們的思想都在受限的生活經驗和幾個給定的觀點之間遊走,是那麼地僵化與狹隘。

我們,同樣都是那麼地不自由、那麼地卑微,也在創造了各種歧見、對立與彼此傷害的同時,那麼地想獲得似乎不可得的幸福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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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6月14日 星期六

替代役新訓有感2:我在57梯16中隊打飯班的日子


或許你習慣一個人吃飯,又或許你習慣飯桌上有另一個人與你交換著或冷或熱的對談。無論如何,吃飯,在擁有一定生活條件的一般人的認知裡,應該是再輕鬆不過、再快樂不過、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然而,快樂吃飯的其中一個前提是──你不身在當兵的情境裡。

成功嶺的吃飯場景,我永遠也忘不了:第四大隊(第13~16中隊)的役男,井然有序地步入可容納500多人的餐廳大平房。分隊長下令:「取板凳!好!移位!坐下!16隊役男,用餐時注意用餐儀態!16隊役男,開動!」第16中隊的役男才開始在10分鐘左右的時間裡,以幾近一致的動作,扒飯、夾菜、喝湯。
當分隊長看大家吃得差不多,再喊:「16隊役男,還沒用完餐的,繼續用餐。用完餐的,菜渣集中!」待役男把餐盤裡的剩菜、剩飯倒進湯鍋和飯鍋,並且把餐盤、碗筷都集中堆疊好,又會聽到:「動~作~停~!起立!移位!靠板凳!好!下餐廳!」像受刑人一般地,役男一個接一個步出餐廳平房,結束匆匆的每一餐。

如果你是以上場景裡的其中一人,每天以如此形式用完三餐,不知你還會不會覺得吃飯很快樂?

尤其,對每個中隊裡的特定一個分隊來說,吃飯,更可能是一種「折磨」。

這個分隊,過著和其他新訓役男不太一樣的日子。他們不是只等著坐下開始吃飯,以及吃完飯就拍拍屁股閃人。為了及時執行中隊裡的重要公差,他們不必每天晨跑3000公尺,中午和下午的課也無法全部上完。因此,在這個分隊背後流傳著「他們過得比其他人爽」的謠言,但也有「他們的工作是中隊裡最辛苦的公差」的中肯說法。

那個迷樣的分隊,就是負責「照料」各中隊裡每個人三餐的「打飯班」。如何照料法?「準備」與「善後」中隊役男的三餐,就是打飯班的工作主軸。

幸好,有專業的廚師團在料理每個大隊500多人的伙食,打飯班並不用下廚,否則他們很可能會被操死。


「6分隊的,你們從今天開始,就是打飯班。」分隊長的一句話,就此決定了57梯第16中隊第6分隊役男新訓期間的命運。加我在內的14個人,從2月19日入營的第一天開始,到3月13日新訓結訓、扣掉2天例假日的22個日子裡,早、中、晚三餐,變成我們第6分隊最辛苦的時刻。

那段日子裡的用餐時間,對身為打飯班的我來說,絕對不是一段快樂時光。

為了「準備三餐」,每天早上6:50、中午11:00、下午16:50,我們就得拿著「打飯用具」(一個黃色籃子,裡面裝著拋棄式口罩、塑膠手套、垃圾袋、長官桌用的衛生紙、抹布;掃把、拖把及畚箕;一個小鋼杯量,用來清洗所有餐具的沙拉脫;裝著幾塊刷餐具用的小菜瓜布的臉盆),步伐沈重地前往餐廳,進行打飯工作。這樣的三餐餐前準備時間,使我們每天都不必晨跑3000公尺(跑下去就沒時間準備早餐了),也無法完整上完中午及下午的課(上課上到一半就得去打飯啦)。

為了「善後三餐」,我們每天都瘋狂地進行餐後清潔工作,和餐具與剩菜搏鬥,搞得幾個打飯班成員肌肉酸痛,大喊吃不消。

「準備」與「善後」三餐,只是工作的兩大重點。詳細的工作內容,一言以蔽之,就是「在餐前配置好所有人的餐具與飯菜,在餐後清洗所有碰過飯菜的餐具並歸至定位」。這看似簡單的工作內容,當中包含著多少人的勞動量與餐具數量,你看完以下內容可別嚇到了。

餐廳裡的一個長方形餐桌,通常會坐滿6個人。桌上的基本餐具,因此會有6個餐盤、6個碗、6雙筷子、1個飯鍋加1個飯匙、1個鹹湯鍋與1個甜湯鍋加2個湯匙。

一個中隊當然不只6個人,吃飯也不只用到一個餐桌而已。57梯第16中隊有124個役男、17個長官,總共141人。也就是說,如果全員到齊用餐,我們打飯班就得搬運141個餐盤、141個碗、141雙筷子、26個飯鍋與飯匙、52個湯鍋與湯匙。以上餐具,還須以一定的擺放方式在26個餐桌上排列整齊。

那飯呢?菜呢?湯呢?它們不像「變形金剛」會伸出手腳,自己跑到各式餐具上,所以我們還得從廚房搬出1個大飯桶、1個鹹湯桶、1個甜湯桶,並舀到每個飯鍋與湯鍋裡。另外,分別裝著三道副食與一道主食的4個方形菜鍋,從廚房搬出來後,還得放到有保溫功能的「配膳台」上。等用餐時間一到,中隊役男進入餐廳,每個人發給一個餐盤,排隊經過配膳台前,負責分配主副食的4個打飯班成員就得像「生產線員工」般地重複相同的動作──把菜舀起來,再把菜放到役男的餐盤裡,直到所有人都拿到主副食為止。

如果就此結束,那該多好……。等役男結束用餐,又是打飯班另一個惡夢的開始。

我們要把以上的所有餐具-141組餐盤與碗筷、52個湯鍋、26個飯鍋、2個湯桶、1個飯桶、4個菜鍋、幾十個飯匙、大湯匙和小湯匙-全部搬到餐廳外面的平地洗滌槽,進行刷洗、過水的清潔工作。刷洗過的餐盤、碗筷與湯匙,還得搬到「大型洗碗機」旁,由勤務學長負責操作機器,用溫水再沖洗一遍。最後,再把用機器洗過的餐盤、碗筷與湯匙,搬放到消毒櫃裡,以高溫殺菌之。

別忘了,還有菜渣。所有的剩菜與剩飯,集中在兩大桶的湯鍋後,得用推車把它們推至有一段小上坡、500多公尺遠的「廚餘間」,倒進更大、更噁心的「大型廚餘桶」。還有喔,餐廳裡自己中隊的吃飯區域的餐桌與地板,當然也必須打掃乾淨。

在資本主義社會,人們總是喜歡用實際的數字來描述成就與工作。曾有一個學長在ptt上,把打飯班的餐具洗滌數量,以家庭為單位來做比較。我也來這樣搞一下:

如果一個四口之家的餐具基本配備也是餐盤與碗筷,並且每天三餐都團員吃飯,那麼,一餐完畢後就要洗4組餐盤與碗筷,三餐就是12組。我們第16中隊的打飯班,「一餐」要洗141組餐盤與碗筷,相當於四口之家「35餐、約12天」的餐具洗滌數量。從2月19日入營第一天的中餐算起,總計「62餐」,我們共洗了8,742組餐盤與碗筷,相當於四口之家「728天、約2年」的餐具洗滌數量。

如果真的有老天爺,他一定看到我在家都沒幫媽媽洗碗。我在打飯班擔任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負責拿菜瓜布刷洗餐盤。餐餐彎腰拚命刷洗餐盤,搞得我背部酸痛,差點背肌拉傷。還好有另一個人幫我一起刷141個餐盤;還好有其他13個人分工合作,和我一起完成「準備與善後中隊三餐」的繁重工作。

會懷著感謝的心情來看待打飯班成員的通力合作,在於我不只為洗餐盤和排放餐具而忙碌,我還擔任「打飯班班頭」這樣一個「非正式幹部」的工作。

身為打飯班班頭,不只是發號施令而已,還多了以下工作內容:分配工作,並視成員身體狀況而適時調整工作;當異常情況出現(例如餐具短缺或飯菜不夠),要馬上處理;負責幫成員向分隊長爭取福利(例如可否去『全家』買零食)等等。一餐下來,我的耳邊總是環繞著「班頭」、「班頭」的呼叫聲和求救聲,是很正常的事。

這麼辛苦的工作內容、這麼繁重的工作份量與這麼少的福利(當其他中隊的打飯班不知去了幾次『全家』,我們第16中隊的打飯班也才去了2次),還是會有讓人感到快樂的時候:除了洗澡可以比其他役男久,好清除一天的疲累和滿手的油污之外,我在打飯班最快樂的時刻,是在「準備與善後中隊三餐」的工作完成之後的空檔,大家累得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想動,卻依然開心得打著屁、抬著槓。

那短時間的集體對談,是在密集勞動與互動下產生的革命情感所引起的對話情境。那是我在大學時光裡少有經歷的「集體勞動後的放鬆對談」。儘管打飯班成員也來自社會各階層,但因為有了「共同且密集的工作場所與工作內容」,讓我們在短時間裡擁有幾近一致的共同經驗,使我們很快打成了一片。

除了一兩個不喜歡聽別人(包括打飯班班頭)發號施令的流氓以外,和其他打飯班成員的互動,成了我新訓期間最難忘的回憶。直到今天,還是有幾個成員和我保持著聯繫,我趕到非常欣慰。

我一直很想用一句話來詮釋好端端的幾個青少年,其勞動力在軍中被剝削地淋漓盡致,卻似乎對自己的人生與國家毫無益處的「那整個打飯時光」,但我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描述那一切。

曾有一個成員用台語抱怨道:「有夠油!有夠臭!有夠累!」滿貼切的,但還不夠詮釋青少年被國家強迫執行打飯工作的哀怨情境。
另一個畢業於成大環工系的打飯班成員,則引用了德意志帝國第一任總理俾斯麥(Otto von Bismarck, 1815~1898)的話:「勞動腦袋就是讓身體休息,勞動身體就是讓腦袋休息。」似乎很能夠詮釋「我們這群青少年,腦袋像死了一樣,只是每日重複同樣的打飯工作」的悲哀。但我後來想想,這句話似乎又不適用於「勞心又勞力的打飯班班頭」身上……。哈哈!

那時,我心裡也一直存在著一個疑問:如果把從事卑微的打飯工作的22天時間,來為青少年進行密集的職業訓練,不知會為一國的經濟活動帶來多少的產值?只是,那22天,事實上在不斷拿放餐具與清洗餐具之間流逝了。

2008年5月5日 星期一

替代役新訓有感 1:在世界一隅的集體瘋狂


“Insanity in individuals is something rare-but in groups, parties, nations and epochs, it is the rule.”(個人的瘋狂是少見的,但群體、政黨、國家以及時代的瘋狂卻經常出現)──德國哲學家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1844~1900)如此精準地道出他對人的觀察。

在尚未聽聞偉大心靈的這番話之前,我也常常在想:This world must be insane.(這世界一定是瘋了)想不到尼采大叔也和我有同感。

如果,這世上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人,他必定活得很快樂──因為沒有群聚的他者所形成的社會,那個人不必去適應、不必去配合、不必去壓抑、更不用去擔心其他人對自己所強加的一切。沒有他人所給定的限制,何來此人的瘋狂?

可惜的是,上述只是烏托邦。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活著;活著,也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不瞭解嗎?看看你身邊的一切:你穿的、用的、吃的、你所擁有的、所期盼的……。活著,還是一個人的事嗎)。而只要我們存在於群居的社會之中,必然踏入人類所造成的各類瘋狂,尤其是尼采所道出的「集體瘋狂」。

這世上存在著各式各樣的集體瘋狂。有些集體瘋狂,我們習以為常或習焉不察,例如ptt各種討論群組裡的推文、集氣、筆戰;大學裡小團體之間的勾心鬥角;公司下班後的應酬;或是電影院的動人畫面所牽起的觀眾情緒等等。另外,還有一種集體瘋狂,超乎一般人的習慣與想像,任由經驗者如何描述,依然非聽者的一般日常生活經驗所能及,但必定有特定的一群經驗者,每年每年地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去實踐、體驗、述說並傳承著這樣的集體瘋狂。這個集體瘋狂,就是「當兵」。

「怎麼會呢?軍中不是很重視紀律的嗎?那麼階層分明、規定嚴格的體系與制度,應該是極為理性的,何來瘋狂之有?」你心裡很可能存在著這股疑問。也許,看了以下的描述,你也會和我有相同的感受:「這世界一定是瘋了。」

在強制性的法律、命令與制度的規約下,會對人的行為產生何種效果,造成何種壓迫,進而讓制度之下的人感到「原來這一切是這樣的瘋狂」?底下,就是再鮮活不過的例子。


入營之後,經歷混亂忙碌的身體檢查、剃髮、領取公發物品,這群待宰的役男開始一個個換上相同款式的運動服和制服。成功嶺替代役新訓,總共4個大隊(每個大隊代表4個中隊,故共有16個中隊),將近2000人的役男,帶著各自不同的號碼編制,進行著各式脫離既有社會習慣的集體行為。

其中,基本教練應該是最瘋狂的一個。

當太陽底下的分隊長大喊:「課目!」某分隊的役男就得迅速恢復立正姿勢,馬上擺頭看向分隊長,大聲喊道:「課目!」
分隊長:「單元基本教練!」役男:「單元基本教練!」
分隊長:「進度!」役男:「進度!」
分隊長:「立正!」役男:「立正!」

分隊長:「現在開始操作!」役男立刻頭擺向前,分隊長再喊道:「首先聽我原則講解!」役男再次看向分隊長,分隊長開始邊示範邊講解:「立正時,五指併攏伸直,雙手緊貼褲縫,手臂微向前引。眼睛直視前方,下巴後收,挺胸縮小腹,兩肩微向後張。雙腳腳跟併攏,腳尖外開45度……。」

分隊長批哩啪啦講解完後,說道:「現在,聽口令,口令代表第一動。聽口令:立正!」役男立刻配合剛剛的說明,把立正姿勢做出來,分隊長再說:「現在由我逐一糾正各員姿勢!」他就從排頭開始一個個糾正到排尾。待糾正完畢,再跑回分隊的面前說:「各員姿勢,經我糾正,皆符合準則之要求。爾後操作,按此要領。」

「基本教練」的瘋狂之處,在於上述繁瑣的流程要在整節50分鐘、一次就是兩節的課程裡不斷反覆。好不容易撐到下課休息10分鐘,剛重複完好幾次口令和動作的我們,只能盤腿坐在地上,喝著水、發著呆,不能交談。我邊休息邊納悶:「奇怪,分隊長並沒有用尺和量角器去量,他怎麼知道我腳尖沒有打開45度?他怎麼看出我的肩膀斜了、頭歪了、手指沒有併攏?他為什麼不拿一個立正的模子,把每個役男直接塞進去,這樣不就可以不用糾正姿勢,一勞永逸了嗎?」

正當我的腦袋轉著這些白癡想法,對這些無謂的吼叫與堅持感到無奈與厭煩的同時,我突然驚覺:買個飲料、看個報紙、翹個二郎腿、打開電視、抽一根煙、吃個沙威瑪等等,這些常人再習慣不過的行為,離我們這群在成功嶺介壽台操練的役男好遠好遠。

什麼時候,世界明明在腳下,卻離地上之人如此遙遠?我想,正是當兵的那時那刻。原來,一個強制性制度的力量是如此之強,竟能夠如此迅速地把人們剝離既有的一切。

當外在世界只位於近在咫尺的哨口之外,卻被軍隊制度隔離得彷彿遠在天邊之時,只有抬頭看著天空,我的心靈才會感到一絲絲的自由。「雖然我們在這個角落幾乎完全與外界隔絕,但至少成功嶺外的人,和我們擁有同一片天空。」想到此點,才會讓我稍感安慰。然而,諷刺的是,天上的鳥可以無拘無束地飛離這塊新訓場地,而我們役男卻不能說走就走。

當然,在這個一般人無法輕易靠近的世界一隅,除了基本教練,我們還經歷了更瘋狂的事……。

也許這對你來說還不夠瘋狂:來自社會各階層的役男,在成功嶺沒有名字,只有號碼(我的名字變成『83號』)。失去原有姓名、頂著同樣的髮型、穿上樣式統一的服裝,代表我們的過去與個性都被某種程度地抹煞。在軍隊制度下,旁人和長官最在乎的是你能否咬緊牙關、平安退伍;被重視的是你到退伍為止的現在和未來,不會在乎你的過往。所有人的過去、記憶和個性,似乎只在暫時逃避軍隊體制的片刻,以及私底下的互動和言談,才能顯現出來。

這對我來說就很瘋狂了:我們在成功嶺都變成了「電視人」-就像你轉到V頻道看美眉們搔首弄姿,下一秒就轉到衛視體育台驚見Ray Allen的致命三分彈,再按幾個號碼又可以看到東森洋片台打上馬賽克的【辛德勒的名單】,又轉個幾台,新聞主播的濃妝和聳動的新聞標題就在眼前-每個役男都得在分隊長的命令下,超快速地換好服裝,進行下一個動作,投入另一個情境,就好像頻道切換一樣。只是,我們是人,切換情境永遠無法像電視那般快速。

令你我都會感到同樣瘋狂的是:役男的一切慾望,在成功嶺都會被壓抑到最低限度;我們的需求,只能獲得基本的滿足。幾天下來,我們能吃到東西、能穿到衣服、能洗到澡、能睡到覺,但也僅止於此而已。吃不到也買不到自己想要吃的、穿不到自己想穿的衣服、洗澡無法洗到爽、睡覺不能睡到飽,所以當我們16中隊的役男在兩個星期過後,終於第一次來到成功嶺的「全家」,準備購買零食來慶祝軍歌比賽得名,其興奮的眼神、彷彿看到天堂的表情、觸碰到冰涼飲料的驚喜、較高層次的生理需求終獲滿足的感受,你如果有幸看到此情此景,一定會笑個半死。

後來,這群配合分隊長「1、2、1、2、1、2、1、2」的口令踏著步伐,似乎藉由大聲唱著軍歌與精神答數來表達不滿或不斷催眠自己的役男,在三個星期過後的天都還沒亮的五點清晨,終於可以放兩天的例假日回家。他們竟然在前往車站的公車上,歡呼著:「耶!出來了!」看到機車也喊:「喔!看到機車了!」

我在公車上雖沒有歡呼,卻也覺得終於可以暫時鬆了口氣。這輛車的役男來到才早上6點半的台中高鐵烏日站,恍如隔世的外在世界總算紥實地貼在我們的腳下。那種興奮感,就像在烏日站的7-11買到了三個星期以來的第一包煙,吸了第一口煙之後帶來的不適應的小小暈眩。

那幾天在成功嶺所經歷的,讓我終於瞭解到:在人類的理性規劃下所形成的各種制度,竟能如此輕易地轉換與壓制人們的身體、行動與感受。

只是,成功嶺的那一切集體瘋狂,在我們早已習以為常的外在社會的集體瘋狂的比照下,突然變得好不真實。



本篇文章圖片來源:http://tinyurl.com/b7w5xr

2008年4月4日 星期五

第57梯替代役成功嶺新訓概述 2008/2/19~2008/3/17


為期28天的替代役成功嶺新訓,總算在3月17日結束。在關於我軍旅生活的第一篇文章中,我想先記載一些實用的資訊,給往後赴成功嶺接受替代役新訓的役男與即將苦苦守候當兵男友的「站崗的女人」一點參考。

新訓前,將踏入成功嶺的役男要準備什麼?新訓中,會經歷什麼?新訓後,又要前往何地?希望以下資訊會帶給與替代役產生連結的訪客些許幫助。



1.新訓前的準備物品

(1)必帶文件:
徵集令、身份證、健保卡、戶口名簿影本、郵局存摺正面影本(替代役役男的薪水一律匯入郵局帳戶。尚未申請郵局帳戶者,記得入營前去開戶)、畢業證書影本(影印最高學歷的畢業證書即可)、相關技能證照影本、健保轉出單、折抵役期用的軍訓成績單(切記一定要加蓋折抵役期天數的戳記)、印章(其實根本沒用到,因為相關文件的蓋章證明都是蓋指印。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帶著吧)。

(2)生活用品:
a.穿的
一至二套便服(放假時才可穿著)、黑色襪子(不可有任何記號。長度以超過腳踝、包覆小腿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即可。其實新訓中心會提供公發黑襪,不過襪子厚度滿薄的,鬆緊帶又太緊,如果怕不舒適,還是自己準備吧)。

新訓中心會提供全白的短袖、長袖內衣,以及格紋四角內褲,所以貼身衣物可以不必準備。

b.用的
晶片式電話卡(有些鄉鎮公所會發給役男作為入伍禮物。如果沒有,請自行購買。也要記得帶些零錢,因為成功嶺只有插卡式及投幣式公用電話)、平版式衛生紙一包(新訓時最好不要拆封使用,這樣才可保持包裝平整而不被扣分)、小包衛生紙數包(既然平版衛生紙帶去也不能用,就用小包衛生紙吧)、牙膏及牙刷、沐浴乳(我一直找不到MAN-Q三合一沐浴乳,所以只好買露得清hair&body wash,還用它來洗臉)、刮鬍刀(不可用插電式,但電池式或一般拋棄式刮鬍刀都可)、鞋刷及鞋油(根本沒用到)、拖鞋(不限款式,若要愛台灣請用藍白拖)、指甲剪(卡卡卡的那種。不可帶尖銳小剪刀,以防你自殘)、針線盒(繡號碼牌用,記得先向媽媽學學針線活,不然會繡得很辛苦)。

以上物品都會列在鄉鎮公所發的「受訓役男日常生必需品清單」裡,如有變更,以清單內容為準。

c.個人私物
乳液或面霜(視個人需要。我只帶雪芙蘭面霜,但根本沒用到)、護脣膏(也是沒用到)、眼鏡掛勾(防止眼鏡滑落)、感冒藥(必帶。我在成功嶺不到一星期就中標了)、綠油精(沒用到)、曼秀雷敦(超好用小藥品)、小小隨身包(可帶可不帶,用來放置以上提到的小雜物)、肌肉酸痛藥膏或貼布(成功嶺會給需要的人噴肌樂,但為了自己方便,還是自行攜帶吧)、紙鈔(不必多,1千至3千即可,因為在成功嶺幾乎花不到錢)。

d.吃的
喉糖(因練唱軍歌或感冒而喉嚨不適,就靠它了。其他種類的零食都會被沒收)。

(3)千萬不要帶的違禁品:
毒品(被抓到可是會禁假加勒戒)、煙(除了長官,替代役役男在成功嶺一律禁煙)、打火機、尖銳物(怕你自殘)。


2.新訓中的重要生活元素

(1)公發物品及內務整理:
制服、制服褲、制服大外套、皮帶、運動外套、運動褲、號碼衣、布製號碼牌(10張,繡在制服衣褲、制服大外套及運動衣褲上)、內衣褲、黑襪、毛巾、水杯、小帽、百寶箱、文具袋、忠誠包(小書包)、雨衣、臉盆、鋼杯、皮鞋、慢跑鞋、黑色大行李袋(明明是黑色的,卻俗稱為草綠包。真的很大,撥交那天要把該帶的物品裝在此行李袋中)。

以上所有物品,加上棉被、枕頭、蚊帳及鞋板,都有一定的折疊方式與擺放(或穿戴)位置,均以「標齊對正、符合示範」為最高準則。做得好的人會在生活評比上給予加分,做不好的則會被扣分。而新訓第一天的匆忙與混亂,也是因領取與擺放上述物品而造成的。

(2)生活評比:
控制替代役役男在成功嶺日常行為的主要機制,佔新訓成績一定比例(佔多少我也忘了)。內務整理佳者、擔任幹部者(洗委、福委、藥委、軍歌比賽小老師)、執行重要公差者(器材班、打飯班)、趣味競賽及軍歌比賽得名者、上課答對問題者,通常會給予一定的加分或榮譽假。

內務整理不佳或不守規矩者(上課說話或睡覺被發現、鬍子沒刮或服儀不整、作亂搗蛋被抓包等等)會被扣分,扣分太多者則可能會被罰勤或取消榮譽假。

(3)作息時間:
「現在時間,洞六洞洞(06:00),部隊起床,寢室開燈!」每天都是天還沒亮就得起床,然後迅速地上個小號,折好棉被及蚊帳,穿上號碼衣、小帽與制服大外套,帶著水杯與毛巾,到中隊樓房外的空地集合。做做簡單的暖身操之後,開始晨跑(除了打飯班與不能跑步者之外,一律每天繞著成功嶺營區晨跑)。在新訓期間,我早上起床都沒刷牙,因為從起床到晨跑的集合時間根本不到10分鐘,沒時間刷牙。

跑完及用畢早餐後,開始一天8節的各類課程(大概到下午5點半結束)。晚上用完晚餐,進行盥洗,然後到教室集合,宣布注意事項、訓話、做雜事(繡名牌、寫週記、填寫有的沒的表格等等)、練唱軍歌、在室外練習趣味競賽或晚點名。

待以上活動結束,回到寢室上床後,會聽到分隊長的廣播:「現在時間,兩么四洞(21:40),所有人床上躺平,走廊淨空,各寢熄燈手就位!」寢室裡的熄燈手立刻大喊:「一寢熄燈手就位!」「二寢熄燈手就位!」「三寢熄燈手就位!」分隊長再說:「今晚區隊長(或中隊長)留守,寢室熄燈!」已躺在床上的我們,就得在關燈的瞬間默契一致地喊道:「區隊長(或中隊長)晚安!隊上長官晚安!各位同學晚安!晚安!」

如果喊不好(零零落落或不一致),就得開燈再重喊一次;喊得好,分隊長就回道:「各位役男晚安。公佈今晚哨表(每晚10點到隔天6點,每個小時會安排兩位役男站哨,從1號開始輪流)......。」

新訓的每日,就是如此開始與結束。

(4)三餐:
每個役男在餐廳都會拿到一個餐盤和一副碗筷。餐盤上會有3道副食、1道主食(肉類為主)及水果。餐桌上除了已盛好飯的飯鍋外,還有打好湯的鹹湯鍋與甜湯鍋。

菜色還滿多變的,可是我個人覺得不太好吃。有人在成功嶺食量大增,體重增加;也有人食慾不佳,體重下降。我屬於後者(新訓一個月下來,我瘦了3、4公斤)。

所有三餐的餐前準備工作(打飯、打湯、打菜、發餐盤、排碗筷與鍋子等等)與餐後清洗工作,皆由各中隊的打飯班完成。其他役男只要吃飯時注意儀態(以碗就口、腰桿打直、眼睛直視前方、不喧嘩吵鬧等),飯後做好菜渣集中,即可離開餐廳。

(5)課程:
a.室內課(教室或餐廳)
課程內容多樣,包含替代役的相關法規、役男的權益或服勤內容、藥物濫用防制(別懷疑,替代役役男來自四面八方與各種階層,吸毒者或地痞流氓當然也在其中,因此這類課程具有一定的重要性)、家庭暴力防制、緊急救護(急救法、包紮法等等。有時會在室外上課,並於課程結束後進行測驗,列入新訓成績)……。

b.室外課
*基本教練:穿著制服,並依分隊長的口令不斷重複立正、稍息、敬禮、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等如機器人一般的動作,每個動作都有一定的姿勢與要領。我認為這是最白癡也最沒意義的課程。

*體適能:在介壽台或自強台從事肌耐力、敏捷度、有氧等訓練或運動。難度都不高,做不到也沒關係,因為無關成績,分隊長也不會幹你。在成功嶺其實沒啥運動到(對我來說啦),這門課可以讓你充分舒展筋骨。

*奪刀術:會教四式,上完課也得進行測驗。

(6)分隊長:
57梯總共有16個中隊,每個中隊人數不等(大約100至150人)。中隊裡的每一排就是一個分隊(照高矮及號碼順序排列,一個分隊大約有10幾個人,故一個中隊往往有9個以上的分隊)。

「分隊長」,顧名思義,就是帶領分隊的長官,也是直接執行上級命令、呼喊口令、和役男有頻繁接觸的「替代役役男幹部」(區隊長和分隊長都是成功嶺替代役幹部訓練班出身的『公共行政役役男』)。由於他們從入伍到退伍都是在成功嶺度過,受訓期間為期三個月,訓練比一般役男嚴格,結訓後還得管理每梯次的新訓菜鳥,辛苦程度可想而知。所以,他們會以沈痛的口吻說:「千萬不要選公行役的替代役幹部訓練班!」

在受訓期間,最常接觸的人除了自己所屬分隊的鄰員之外,就是分隊長了。和分隊長混熟之後,就會發現他們可愛與人性的一面。

(7)役別甄選:
成功嶺新訓期間最最關鍵的重頭戲。役別將決定替代役役男新訓之後將近一年的服役生活,在選擇時不可不慎。

以常備役體位申請服專長替代役者(例如我本人),由於在入營前即確定役別,所以可毫不擔心這個重要程序。

其他以家庭、宗教因素申請服一般替代役,或是替代役體位的役男,請密切注意役別甄選當天的流程,審慎考慮自己的專長、學歷、意願、能力、服役期間的生涯規劃、以及各役別的服勤內容及地點後,再進行選擇,不要懵懵懂懂地就草率決定役別了(許多役男即是草草決定役別,而很可能導致往後服役生活的不順遂或不滿意)。

(8)軍歌比賽與趣味競賽:
不是每個人都得參加(打飯班這兩項都玩不到。節奏感不好或不會跳舞的人,也不會參加軍歌比賽)。有參加且得名者,會給予加分或榮譽假。

(9)成長營:
為期兩天,都在成功嶺。以「自我探索與成長」為目的,無關成績。包括「高空」(垂降、攀岩、各式高空繩索等)與「低空」(腦力激盪與手腳並用的遊戲)兩大項目。每個挑戰都有專業人員、分隊長與同隊役男在旁指導與維護安全,不敢玩也不勉強,玩了卻無法完成也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在這兩天裡「勇於嘗試並且玩得盡興」。算是頗有意義的課程。

(10)期末測驗與新訓成績:
包括緊急救護、期末鑑測(基本教練的動作測驗,各分隊分別測驗)、筆試(是非題加選擇題,共50題,一題兩分)、3000公尺跑步、拉單槓、1分鐘仰臥起坐。

緊急救護與期末鑑測,只要動作確實,分數都不會太差。筆試有題庫供參考(題目以課程內容為主),我連看都沒看,還有80分。3000公尺測驗時,只要跑在部隊前段就會得到滿分(由於大家一起跟著分隊長跑,速度並不會很快。我在新訓前就有在練習跑步,所以算是游刃有餘)。單槓則是6下及格,我拉了0下(我記得第一下明明有下巴過槓,分隊長卻沒看到,虧我入伍前練習了這麼久)。仰臥起坐一分鐘做了50下,獲得滿分。

以上測驗的各項得分與生活評比的分數(操行成績),乘以各配分比例後的加總,就是「新訓成績」。我的成績在第16中隊的124位役男中排名31,等第是甲等。新訓成績佔了新訓結束後的各役別專業訓練成績的40%,請各位役男好好加油。


3.新訓後的日子

(1)專業訓練:
新訓結束後,所有役男會在探親假放完後的「撥交日」當天早上,被所屬役別的長官帶到各個役別的專訓地點,展開專業訓練。每個役別的專訓時間不等,訓練內容當然也有很大差異,而那又是一段和成功嶺完全不同的日子了。

(2)分發:
專訓結束並且測驗過後,每個役男會獲得自己的專訓成績(60%),再加上成功嶺新訓成績(40%),以其成績高低排名來選擇各個服勤單位(第一名就是第一個選缺,以此類推)。下單位後,又是另一段服役生活的開始了。


以上是關於「成功嶺新訓生活」的實用資訊的總整理。雖然各梯次、各中隊的情況可能不盡相同,但我已經盡可能概括敘述上述的生活資訊與元素,所以基本上每一個役男都會經歷到上述情況。希望此文給尚未入伍的替代役役男一些幫助。

至於我在新訓期間所發生的事,以及在新訓生活當中獲得的感觸,會在接下來的文章中慢慢分享。

2008年2月16日 星期六

每個人心中的故事盒子


這應該是入伍前的最後一篇文章了。下次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再發表我的靠杯想法了……。

以下,是我醞釀一段時間的感觸:

在個人的生命歷程中,我們都有各自相異的時空經驗。這些獨特的時空經驗堆疊出每個人的獨特故事,而我們用記憶,把一段段用生命寫出的故事情節,鎖在自己心中的「故事盒子」裡。

「盒子」,讓你聯想到什麼?我想到:一個密閉的容器空間,裡面藏著什麼東西不得而知,卻總是引起注視盒子的人的好奇,想要一窺究竟;然而,要打開盒子卻得有特別的方法和管道才行。在開啟盒子的那一瞬間,我們或失望、或驚奇、或不屑地說道:「什麼嘛!原來不過如此!」

「人心的黑盒子」何嘗不是緊閉、引人好奇與讓人驚異?裝著每個人的生命故事的「故事盒子」,又何嘗不是如此?

不曉得你是否有和我一樣的發現:小時候,我們似乎很輕易地就打開「故事盒子」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故事、快樂和悲傷;長大後,「故事盒子」卻好像上了一個大大的鎖、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愈來愈難開啟了。

也就是說,隨著年歲的增加,漸漸地,周遭的人都愈來愈少談論談論自己的生活和經驗了。隨著年紀漸增,瞭解一個人往往不是透過故事盒子開啟後的故事分享,而是經由表面的社會活動和空泛的社會資訊,來建立對他的認識。

譬如:「我就讀某科系。」「我在某公司上班。」「我出國要念什麼。」「我退伍了,在準備考試。」「我在忙。」「最近天氣很冷。」「就是這樣啊。」「掰。有空聊。」這些內容貧乏的表面資訊,只讓我們接觸到對方的「表面」,至於他的「深層」-述說者的意念、理想、為何這麼做的理由、導致他作此想法的生活經驗、對生命的體悟等等-我們一概不知。

前些日子的某個午後,在一個被馬路和小空地圍繞的籃球場,掛著天真笑容、才小學二年級的小妹妹,又再次拿著她的籃球跑過來和我講話了。「你都星期幾打球?我家就在附近,幾乎每天都會來這裡。」「我爸爸他取過三個老婆。」「我搬過很多次家。住過台北、台中,最近才搬來這裡。現在和我阿媽和叔叔住在一起。」......。

想不到妹妹年紀小小,對我這個下巴滿是一星期鬍渣的大哥哥,既然毫無畏懼地道出令我有點吃驚的家庭故事(畢竟她看起來是那麼活潑與開朗)。自從我上了大學,就很少聽到有人會如此分享自己的過往和故事了。

當然,小妹妹涉世未深,對人可能缺少一份戒心,但相較於我身邊多數人對自己故事的沈默不語,她侃侃而談、樂於分享,讓我難得感受到真誠不造作的互動體驗。

那怎麼我們在長大後,愈來愈不願打開故事盒子,談論自己的生活、想法、快樂和悲傷了呢?是什麼原因讓我們愈來愈少分享自己的故事,似乎跟其他人愈來愈疏離?是什麼原因讓我們好像處於歷史的陰暗一隅,撿拾著只有自己看得到的故事段落,做著以為只有自己才會懂的夢?

至少在我的經驗裡,我常常會有上述的疑問。而我思考出來的原因是這樣的:

長大後,對不熟的人,我們自然抱持著一份戒心,不太可能打開故事盒子。但即使是面對現在或曾經熟識的人,我們也漸漸不分享故事了。

原來,隨著年歲的增長、社會力的安排劃分、與共同經驗的剝離,每個人彼此之間的生活經驗都顯現出愈來愈巨大的差異──心中的故事盒子裡的情節,在和他人都不相同的角落裡愈積愈多,也和別人的故事愈來愈不同了。
當面對和自己愈來愈沒有交集和共同經驗的友人,即使我們打開故事盒子,又該選擇哪一個章節來說故事給他聽呢?他願意聽嗎?有時間聽嗎?聽了又會瞭解我的故事嗎?會作何反應呢?

因此,絕大多數人在抱有以上顧慮的同時,漸漸變得不愛說自己的故事,也漸漸失去了籃球場小妹妹的天真笑容和待人的熱情與真誠。

對方的故事盒子已經不容易開啟了,要順利打開他的故事盒子還得滿足一些複雜的條件:述說者有很強烈的分享需求;或是聽者有很強烈的傾聽意願;或是述說者與聽者共同保有著一段時間的共同經驗,並從這段共同經驗衍生出雙方都認可的情感,而這個難得的情感也尚未變質。如此一來,述說者才會殷勤地打開自己的塵封已久的故事盒子,對聽者滔滔不絕。

也只有在一個人打開故事盒子後,我們才有機會真正瞭解那個人。否則,在你面前或嬉笑怒罵、或穿著正式、或說話有一搭沒一搭、或只知道沒玩伴的時候找你玩樂、沒飯友的時候找你吃飯的人,豈非像從旁擦身而過的路人一樣陌生?

我很早就注意到,大多數的友人似乎都有「把故事盒子緊緊關起」的傾向。和他們相處一段時間後,我不禁納悶:「對於眼前這個人,我又瞭解了多少?他似乎從不談論自己。」

而當我再發現:「我很想分享我的故事和看法,但對方好像不是很想聽。我們的生活經驗的差距如此之大,說了他可能也不懂,甚至只會用自己的想法來曲解我的話語……。」漸漸地,我的故事盒子似乎也變得有點沈重,和他人之間也愈感疏離了。

我該對那個小妹妹說我對大人黑暗世界的看法嗎?「大人的貪痴虛妄與對某件事物的執念,是小孩無法理解的。」小學二年級的她聽得懂嗎?

我該對高中同班三年、大學也同校、見到面卻只會蜻蜓點水個幾句、連一次飯都沒吃過、不久前在台南巧遇卻開玩笑地叫我去吃軟飯的人,分享我準備國考的心路歷程嗎?「媽的,你懂準備國考的孤獨和痛苦嗎?」

我該對只看好萊塢的大製作娛樂片的友人,分享我近期看的一些傳記影片或小成本電影的心得嗎?「【雷之心靈傳奇】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男主角大口吸煙、大聲唱歌、快樂彈琴、用力笑、用力哭、用力生氣的生命態度,讓我好感動!」他會不會覺得冗長的傳記電影有啥好看?

我該對一個大學念商、從來沒接觸人文或社會科學的人,述說我在念傳播理論所接觸到的一些學說與典範嗎?「傳播理論不只涵蓋了行為主義,還有傳統馬克斯主義、西方馬克斯主義、認知不和諧理論、符號互動論、功能論、菁英論、文化研究、美國歷史等等,我得吸收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的基礎知識,才能讀通讀懂。」他一定覺得我說的是外星文吧?

我該對一心只想趕快賺大錢、到最後乾脆休學以快快當兵就業的人,說出我對其他職業的看法嗎?「考察史料、挖掘在地的文化意涵、蓋一個小博物館、使社區再造和歷史與文化接軌、並且讓社區凝聚生命力的文史工作者,他的工作也很棒。」他真的會同意我的想法嗎?

我該對一個早在五年前就不打籃球的前球友,說說我對籃球的看法嗎?「你覺得打籃球好累、好無聊,但這是我從小學到現在最喜歡的運動之一。」他應該連聽都聽不進去吧?

共同經驗的剝離和社會力的作用,把好多人帶離了彼此生活的重心,也導致每個人故事盒子裡的故事情節的極大相異性。如果我們沒有分享的意願與傾聽的同理心,人與人之間必然走上疏離一途。

我在此打開了一部份的故事盒子,分享了一些故事,但又有多少人(或曾和我有連帶的人)感到興趣、願意觀看、試圖理解、並也進一步分享他的故事呢?還是,最終我還是會感到《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無奈和語重心長──「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本篇文章圖片來源:http://tinyurl.com/bbtkqh

2008年2月5日 星期二

東岸的曙光,三仙台不作美 2007/12/31


這已經是去年的事了。時間你可以等等我這個老人嗎?

對生活中已經沒有任何正式社會活動的我而言,日曆上的日期在某種程度上好像都失去了意義。尤其是帶著特別意義的節日,實在讓我這個到目前為止似乎還一事無成的人,找不出什麼理由去慶祝一番。

只有在一年的最後一天,會讓我這個鬱悶的考生想要出遠門,去擁抱人群和社會。「媽的,我真的很想暫時拋開書本,不想再被知識霸權宰制……。反正明年就要當兵了,就把握這次機會來個不一樣的跨年吧!」2007年年尾,我如此說服了自己。

報紙在兩個月前就列出了跨年活動和新年曙光出沒的時間地點,著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所以,2007年12月31日星期一9:16a.m.的台南車站,我背著背包,準備前往「台東三仙台」,一睹新年第一天的光芒。


莒光號要花一整個早上南下繞過南台灣,再往北抵達東部。印象中,這好像是我第一次搭火車經過屏東線(高雄~枋寮)與南迴線(枋寮~台東新站),讓我很興奮(以前大學時去東部遊玩,都是從台北出發,南下到花蓮)。

坐在旁邊的老阿公說:「等一下會有很多『繃康』(隧道)。」

如他所言,火車通過無數個黑暗隧道,在東部山間穿梭,海景也不時在樹林和城鎮外露臉。銜接南台灣與東台灣的南迴線鐵路景致,真是讚的沒話說,這次的火車行很值回票價。

中午一點才抵達台東新站,已陪我跨過三個年頭的伴遊女郎(當然是我女友),在半小時前就到了。

一個從台北來到台東、另一個從台南來到台東、去年和前年都在貓空大學的山上看101大樓在新年炸開的我們,對車站的熱鬧感到吃驚。原來,很多人都不畏刺骨寒風,到台東來跨年了。

「幹!難得出來玩,卻遇到入冬以來最強的寒流,真是雖洨!」如果大家對去年的最後一天還有記憶的話,那天真的很冷。10度低溫無法凍結遊客的熱情,車站外的機車行竟然租不到車(汎美機車行的老闆娘還在我打電話訂車時跟我說一定租得到,結果沒有半台)。還好,耗了半小時,剛好一對情侶還車,就換我們這對情侶接手了。

先去台東市填飽肚子吧。我們來到了遠近馳名、書上有記載的「老東台米苔目」,食客果然眾多。我第一次吃到柴魚片這麼多的米苔目,不錯吃(可是還不到讓我難忘的地步)。隔壁的臭豆腐(叫啥我也忘了)也非常值得推薦。

飽餐一頓後,接近下午3點,在我這個半調子鐵道迷的提議下,決定去瞧瞧鐵花路的「台東鐵道藝術村」。就在馬路旁的台東鐵道藝術村,星期一原來是它的倉庫展覽館公休日。看不到展覽的我們,還是在藝術村裡到處走走看看。陰陰的天空下,只有稀疏的遊客、遊民和修繕著舊火車車廂的工人,這裡似乎辦活動的晚上才會比較熱鬧。

帶著一點睡意,我們騎上了台11線,前往當天的住宿地點──旭海民宿

在我單車環島時,我就是騎台11線,東部風光讓我留下了難忘的騎乘經驗。這次的台11線,不只難忘,也讓人難受──天空一直是沒有下雨的灰色,低溫加上強烈的東北季風不斷從海岸迎面吹來,真的讓機車上的我非常難受。寒風吹得我眼睛酸痛,握著車把的手簡直變成冰棒了。

沿途,幾個單車環島的車友和我們擦身而過。在寒流來襲下依然騎著單車,我真的非常佩服他們的耐力和意志力,對他們喊了一聲「加油!」(這是一定要的,因為我也曾做過這種傻事)。如果要在「寒風下或烈日下環島」二選一的話,我想我還是會選擇在夏天來環島(我實在受不了冷風啊)。

可能是我車速太慢,從下午4點多騎到6點多,天都黑了才抵達成功鎮(想不到騎機車會騎這麼久)。好不容易,找到了旭海民宿。房間雖然沒有網路上看起來的大,隔音也不好,不過年輕的老闆娘待客相當親切,有加分作用;而且這間民宿離三仙台非常近,住宿價格又不高,算是沒得選擇了。

騎來成功鎮的路上看不出有什麼好吃的,只好聽從老闆娘的指示,騎車去不遠處的「小夜市」覓食。

這個不知名的「小夜市」到底有多小呢?絕對讓你難以置信:全長竟然不到50公尺!我活到這麼大,從沒看過規模這麼小的夜市,但它確實活生生地呈現在我倆面前!而最重要的是,這個小夜市生氣蓬勃,吃的玩的都有(還有給小朋友坐的小小火車),不少鎮民在寒冬中到此捧場。

吃驚之餘,還是得吃個晚餐。還好有一攤賣蚵仔煎和鴨肉麵,沒其他選擇的我們,只有這家可吃了。「ㄟ…,還滿好吃的。」

飯後,騎車在人口稀少、建築物也稀少的成功鎮上閒晃,又被我們撞見了另一個「小夜市」。和剛才的夜市簡直是雙胞胎,雖然販賣內容不同,但全長也不到50公尺,也同樣熱鬧不減。我和女友心中共同的疑問是:「為何這兩個夜市不擺在同一個地方呢?哈哈!真有趣!」

天氣實在太冷,加上一整天舟車勞頓,我們回到民宿後不想跟著電視一起倒數,不到11點就睡了。女友早已呼呼大睡,我卻被房間外的電視聲和鞭炮聲吵得無法入眠。明明已經很累的我,到了凌晨2點多才睡著。

清晨5點半就起床,天當然還沒亮。騎在昨晚老闆娘指點的民宿旁的產業道路上,天黑黑、冷颼颼,10幾20分鐘就來到了三仙台。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個景點,遊客相當多。天空在不到6點半就開始發白發亮。「6:33,三仙台會出現新年第一道曙光。」新年第一天的清晨,到此聚集的人群都帶著同樣的目的,等待著那道曙光。

結果咧?結果咧?

天空和昨天一樣灰濛濛,曙光被厚厚的雲層擋著,根本沒有展現光芒。

「唉…。難得來看曙光,天公卻不作美,真是帶賽。」一部份遊客失望地離開景點,我和女友則是隨著另一部份遊客走過拱橋,到三仙台上走走。強烈的寒風和細雨,不斷削減著我們的遊興。

「好冷!還是回家吧!這種天氣實在不適合出遊。」離開了三仙台與旭海民宿,伴隨著寒意與睡意,我又騎了好久,才回到台東新站,準備離開充滿好山好水的所在。難得的跨年出遊,讓我這個難得出籠的考生失望了……。

2008年1月27日 星期日

其實,這一切都是關於「生殖」


我們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是為了不斷擔心下一餐?為了升學?為了在大企業工作,然後讓生活被公司制度宰制?為了披上白袍、戴上聽診器?為了考上律師?為了拍電影?為了研究歷史?為了在有生之年不斷追尋看不到的上帝榮光?

仔細想想,我們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注定要做職員、學者、商人、教徒、總統、導演……等等。如果去除這些社會結構下的社會類目所產生的社會意義,我們還剩下什麼?我們為何而生?

其實,我們活著,就只是為了「生殖」而已。

環顧四周,花為何謝了又開?鳥為何不斷遷徙與歌唱?樹木和小草為何枯了又再次繁茂?原來,生命存在的目的,就只是為了延續生命。同樣地,人類活著不為了什麼,也是為了生殖,然後讓生命不斷延續下去。

試想,如果人類失去了生殖力,我們每個人的生命就無法延續,人類所構成的社會也就不可能一代代地傳承與發展;亦即,如果人類無法生殖,我們的一切都將失去意義。電影【人類之子】就描述了在女人無法懷孕的未來,人們的生活是如何充滿失望、失序與解組,因為人類的命運只剩下「絕種與毀滅」。這部片拋出了一個疑問:如果生命的盡頭是死亡,而不是另一個新生命的開始,那生命的存在還有何意義?

沒錯,活著而不生殖(有能力卻不進行生殖,或不能生殖),生命就失去了他的終極意義。


這時你也許會問:「那不能進行性行為的宗教信仰者,他們所追尋的生命意義不是很可笑?其他為了自己的生活而不斷打拚,卻沒有結婚生子的人,他們的生命就沒有意義了嗎?」

我當然不會否定每個人所追求的生活型態與意義。只要他知道他為何選擇那樣的生活,並且為他自己的生活負責,我們就不該去否定他的生活與生命意義。

然而,請想想看:宗教、商業、企業管理、學術、藝術等等所有存在於現今社會的東西,都不是在遠古初民剛現身於地表上時,就已經存在了的。沒有語言、沒有文字、少了信仰、少了職業,人類如何構築他的存在意義?

所以,人類抵禦猛獸、群居、交配、生殖出新生命,讓新生命再次群聚、發展、遷徙,找到適合生存的土地和生存之道,然後再生殖。進展出文明、壁畫、語言、文字、農業、城市、社會、組織,然後再生殖。讓歷史、傳統、文化、社會機構可以存續,讓未來還會有人類,然後再生殖……。

原來,生命存在,就是為了再次創造出新的生命。而我們在各個人生階段感到寂寞的最終理由,也正是因為在盼望一個遙遠的天使──每個人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殖對象」。

所以,以下現象不足為奇;獨身的知識份子在高等教育殿堂擁抱人類的知識精華,心靈卻依然感到寂寞;街頭混混可能口袋不夠飽滿,卻依然想裝闊以博得佳人好感;財力雄厚的富翁,似乎可以擁有一切,卻依然在各個社交場合尋找倩影;身材姣好的帥哥辣妹,身邊的伴侶換了又換;一個人好不容易獲得想要的工作,在社會裡也安頓了下來,卻不斷發問:「為什麼我沒有女(男)朋友?」

這一切,都在於:「生殖」,是生命的意義;「生殖慾望」是生命存活下去的動力;「生殖對象」則是另一個生殖對象的盼望、港灣與家。

然而,由於每個人的「有限的生活經驗」,以及「社會的限制」,導致並非每個人都能完成生殖、並非每個人都能實現生命的終極意義。

「有限的生活經驗」意味著:我們都只能在自己慣於遊走的社會活動場合(學校、興趣範圍、工作場所等)去尋找生殖對象,並且也因為這些有限的生活經驗產生了一些「對生殖設限的想法」。例如:從小學到大學、從台南到台北,我老是被發好人卡;我的生活經驗告訴我:「感情不能主動,要等待對方。」;與其告白失敗使彼此關係緊張,不如維持現在這樣若即若離的狀態;前一次失敗的感情,讓我不想再找尋另一半;我有很多事需要完成,我還得出國完成學業,還得找個好工作,沒有時間談戀愛;我的學歷、才識和能力,注定配不上高級知識份子和氣質美女;我的另一半必須在各方面都強過我,家世背景要相當,不然一律出局......。

「有限的生活經驗範圍」不只使得我們尋找「生殖對象」的空間受限,也讓我們在有限的生活經驗中慢慢形成「獲得生殖對象應採取的方法」與「理想的生殖對象所具有的條件」。所以,在每次的尋覓生殖對象中,有人畏縮、進取;有人愉悅、傷心;更有人可能終生不娶不嫁,也可能沒有和任何人進行生殖行為。

「社會的限制」則比較容易明白:社會制度與道德倫常都告訴人類──我們是「社會人」,見到異性就上是不被社會所允許的;必須用社會所允許的手段去獲得生殖對象和從事生殖行為。奧地利心理學家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 1856~1939)在《文明與其不滿》一書中,就點出了文明所形成的道德系統,壓抑了人的性慾。道德和倫常力量之大,【金賽性學教室】裡的金賽博士一度提倡的「性解放」,當然會被絕大多數人唾棄。

「社會的限制」又在於:一個人所擁有的社會資源的多寡,也限制了他的生殖行為。沒有房子、車子、銀子,如何進行生殖?沒有外表和亮麗的服飾,如何去吸引生殖對象?另一方面,當我們有了工作、房子、車子、銀子之後,周遭的人最關心的就是:「有沒有男(女)朋友?什麼時候結婚?」身邊的人很希望你(妳)生殖,而很多人在親友的壓力下,可能草草找到生殖對象,然後迎合眾人期望與社會期待,完成了生殖,延續了家族。

這真的很諷刺──人類群聚的目的,就是為了繁衍生命;如今,卻因為群聚後所形成的社會,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人類的生殖活動。

沒辦法,我們活著,還是為了生殖。

所以,我們不斷在獨處的房間裡感到孤單、寂寞。不斷幻想著甜美的笑容、堅實的臂膀。

所以,我們在求學階段找尋、在出社會後也不斷尋覓;不斷用言語和身體去試探生殖對象的意願,也不斷退縮。因為找到生殖對象而感到驕傲,也因為找不到生殖對象而感到焦慮。

所以,我們一再把眼前的生殖對象合理化(即使外表不美,但有其他優點),也一再把眼前的生殖對象淘汰出局(這種人要和我在一起,想都別想)。

所以,我們在日常社會活動裡找不到生殖對象時,去夜店、去酒家、去應召站、去抓個A片、去誘惑一個炮友、去婚姻介紹所,期待生殖慾望的滿足。

所以,我們在終究找不到自己呷意的生殖對象、或即使有了生殖對象卻無法生殖,悖離生命的終極意義時,試圖搬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藉口:老天自有安排;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我的心和身體都交給了神。

所以,我們在維持自己的生活系統的同時,也期望進入另一個人的生活系統。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去瞭解處於另一個世界、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殖對象,然後一步步建構出「兩個人共有的生活系統」。這樣一來,在完成社會交代給我們的工作後,就有個人可以在家裡等著我們、支持著我們,讓我們在這個慌亂社會裡有繼續生存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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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月19日 星期六

有一種人、有一種東西,既是死的又是活的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一種人或一種東西,既是死的,也是活的呢?「死亡」與「生命」不是兩個相互對立的概念嗎?一個事物要同時具備這兩種狀態,根本不可能吧?

真的有喔。

而那種東西,不是在【活死人之夜】裡,突然從墳墓爬出來的復活僵屍;不是【28天毀滅倒數】的受到病毒感染、失去自主意識、僅受本能驅使的突變人;也不是【AI人工智慧】的失去動力就無法行動的機器人。

一種人、一種東西既是死的又是活的,那就是「作者」與「文本」。

有些腦筋動得快的人,也許很快就理解我的陳述──我講的正是有關文學理論的「作者已死」的觀念。


「作者已死」,其實是在說明「詮釋權的轉移」。也就是說,不是作者在詮釋觀點、述說故事與塑造世界,在做這些事的其實是「讀者」。

怎麼說呢?

由於每個人擁有的歷史(時空經驗)都不相同,因此都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參考架構」(frame of reference);而這個「參考架構」,就是每個人「理解世界的基礎」。所以,每位讀者、閱聽人、文本的接收者,都不斷地以各自的觀點、想法和生活經驗所構成的「參考架構」,去進行選擇性的注意、接受、詮釋與記憶。這麼一來,作者所述說的故事,永遠會受到讀者的扭曲解讀。理解與塑造世界的是「讀者自身」,而非作者。從這樣的觀點來看,「作者確實已死」。

有人認為「作者的力量只存在於文字形成的那一瞬間」,我覺得很有道理。引伸來說:作者只存活於作品完成前的準備與撰寫工作,一旦文本被閱聽人觸及,作者就死亡了。

不只是作者死亡,語言、文字,與這兩者所構成的「文本」,都是不斷在生滅之間來回穿梭。我們所述說的話語只在醞釀於心裡的時候、述說的那一瞬間才會存活,這些話語被釋放出來後,往往等著被接收者曲解、忽視,甚至遺忘。

再者,世界上有那麼多的文本種類,你關注哪一種?賺錢的方法?把妹成功術?如何養兒育女?怎樣減肥?全球化?在地文化?3C?商學?管理學?法學?國際關係?城鄉社會學?火影忍者?海賊王?超魔人?駭客任務?悲情城市?壞教慾?

這些文本在你尚未注意他們之前,是否真的存在過?你又為何選擇閱聽某些文本,而不是其他文本呢?

心理學者在研究人類內心的「黑盒子」時,往往假設:人們的外在行為必定受到內在動力的驅使。而這個「內在動力」,包含了一個人的需求、價值觀、態度等等。也就是說,你會選擇閱聽何種文本,必定是為了滿足與符合自己的需求、價值觀、態度等內在動力。

以這個部落格為例:即使我把部落格網址貼在MSN暱稱上,當作簡易宣傳的手段,但與我有過或淺或深互動經驗的友人,也不一定會主動接觸這個小小的網路空間。也許,他們的生活忙碌,連自己都顧不了,當然更無暇關注別人;也許,他們對我持有先入為主的偏見,當然更不會去閱讀我的文字;也許,他們以為我的文章太爛,不符合他們對論述文字的苛求,多看無益;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個部落格無法滿足他們的需求,所以他們對這此處不屑一顧。

每個文本都試圖攫取注意力,每個閱聽人也都渴望被文本召喚內心的情感與獲得滿足。然而,每個文本的意義,也因為閱聽人的選擇性注意、接受、解釋與記憶,而不斷遺落與死亡。

如果再繼續討論「詮釋權轉移」、「作者已死」、「文本解讀」的主題,不僅會涉及到詮釋學,還會與知識論、本體論、存有論、唯心論、文學、心裡學、文化研究等等複雜的學科主題有關,寫好幾本書都論述不完,更別提要在一篇短短的文章中完整陳述(我的寫作能力和知識也不夠處理這些龐大的主題啦)。

我想表達的重點是:任何理解都脫離不了主觀詮釋-我們必定戴著一副「隱形的鏡片」與「隱形的助聽器」來閱聽、理解世界與意義-因此,試圖述說什麼的「作者」和「文本」,必然逃不了死亡的命運。

我認為「真正活著的」述說者和文字,只有在「面對面的」與「持續不斷的」對話中才會存在。

因為,只有「面對面的對話」,我們才能觀看說話者的表情與一舉一動、聞到說話者的氣息;只有「持續不斷的對話」,我們才能反覆討論、挖掘每項事物對彼此的意義。只有這樣,說故事的作者和被述說的文本,才能活著。

可嘆的是,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絕大多數的人總是被分門別類的專業工作所支配,無法挪出時間、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和他人進行「面對面且長時間的對話與溝通」。也因此,很多人的生活裡充斥著既膚淺也沒有必要的對話。

可嘆的是,在資訊社會中,多數人都很習慣於借助電子媒介來傳達意義與進行溝通;但這種經由電視螢幕、電腦對話視窗或BBS所中介的溝通形式與內容,必定節略了什麼、遺失了什麼。所以,人們在面對這些經由電子媒介所呈現的世界時,依然會感到空虛寂寞,因為少了活生生的不斷互動。

可嘆的是,每個人都是經由自己的需求、價值觀、態度,以及注意、接受與理解的「選擇機制」,來關注特定種類的訊息,並且曲解所接觸的訊息,忘了用心去聆聽意義、關照意義的多面向。

而更可嘆的是,很多人都忘了,我們都是以自己的偏見和預存立場去理解世界;也忘了如何把活生生的述說者和意義,慢慢地用對話從棺木中挖掘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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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月13日 星期日

2008,祝大家發發發!


這是這個陽春部落格的第40篇文章,也是2008年的第一篇文章。

自2007年7月23日開站以來,近半年的時間已經累積了這麼多篇文章,想來還真不簡單。在為訪客們獻上我的新年祝賀前,我想先在第40篇文章裡,對我半年的「空白期」做一些回顧與省思。

是的,以一般人的認知及在「資本主義」一步步的催眠與洗腦下,人們大多會把沒有從事任何正式社會活動或生產活動的時期,給它一個簡單的名字──「空白期」。7月底拿到畢業證書,結束學校的打工後,我就再也沒有從事任何生產活動。回台南後,原本想在歸仁鄉的球鞋店打工,卻擔心佔去太多唸書時間而作罷。我是比勞工還徹底的「無產階級」。

在這段空白期中,我對自己的身份和定位非常清楚:失業者(自願性失業)、落榜者、未在學的考生,以及尚未入伍的役男。不知道這世界還有幾個人處於和我一樣的人生狀態,對這樣的狀態又作何感受?

既然不用工作、不用學期開始與結束、不用考期中期末、不用寫報告,我的生活元素變得很簡單:唸書、吃飯、運動、看看電視、出門看看電影和吃吃台南小吃、寫寫文章。真的,就只是如此而已。

半年的空白期,單調的生活元素,讓我在這段時間裡失去了與獲得了一些互動,對一些事情感到厭煩,也因為某些事感到滿足與成就。

且讓我娓娓道來。


1.互動

每天除了和三老(老爸、老媽與老母狗)的短暫互動之外,半年的時光讓我明白,我已失去了一些曾經深刻的互動。

當曾經要好的高中同學,大學時還一起在台北看過電影、吃過幾次飯、也抽過幾根煙,換了手機門號卻沒告知我;「您撥的號碼已暫停使用」,讓我一陣錯愕。我不知哪裡惹到他,原本說好暑假要一起去火車環島,如今音訊全無。

當國高中時期一起打過五、六年籃球的兩位歸仁鄉球友兼鄰居,在他們上了大學之後改打壘球,要吃飯、看電影、出遊不再邀約我時,我知道他們已不再是我的朋友。

當在貓空大學認識的學長與學弟,或曾在社團打屁、或曾一起在籃球場揮灑汗水、或曾一起在山下或山上吃飯、或曾談過理想、或曾要我幫忙,在我回到南部後,對我不聞不問,即使我主動關心他們的近況,卻只淡淡回了一句「我在忙」,我知道和他們的過往互動回憶都是假,早已成空,而我也懶得再和他們聯繫。

反之,明瞭我的近況也給我鼓勵的少數好友,讓我再次深刻體會到:「在你人生困頓時,還會關心你的友人,才是值得一輩子交往的朋友。」而那些我在「情境與朋友」一文中所提到的「情境朋友」,到頭來都是狗屁。

失去上述的互動,讓我鬱悶久久,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目前我的生活周遭,幾乎沒有會重視過往互動與回憶的人。

然而,在歸仁國中的籃球場上,我也重拾了一些青春與膚淺的互動。

「帥哥,來打二二!」「大哥哥,要不要來這裡打球?」歸仁鄉的國中生果然識貨,知道我是「哥字輩」,不像在台北的阿駡或白目小孩會叫我「叔叔」。

下午的國中籃球場,我看到年輕人打籃球的蠻幹和雜亂無章、看到未成年抽煙的叛逆、看到遠離老師目光的籃球架下的小情侶親吻、看到在貓空大學未曾見過的互相吐槽和開玩笑的扭打、看到尚未感受到社會壓力的面容與無知。

我開心地和他們打球,打輸也無所謂(我根本沒在防守啊),因為他們讓我想起曾經年少無知、卻也比現在快樂的國中時光。儘管知道下了球場後,他們就與我無關,我還是給那些找我打球的血氣方剛青少年建言:「未成年抽煙,體力會變差喔!我可是到了20歲才開始抽煙。」「做愛前記得戴套,哈哈!」「我來教你右手高拋打板勾射,這可是我的大絕招啊。」

結果,被我親自指導的國中生還是沒學會我的絕招。

2.厭煩

套句友人「金釵博士」的名言:「其實唸書沒什麼不好。只是,為了考試而唸書,感覺真的很差!」

沒錯,法蘭克福學派的學說都很可愛;大眾社會理論儘管悲觀,卻也發人深省;實證主義也告訴我們要時時睜大雙眼來觀察。這些學說理論都可以讓我擁有更銳利的目光和思考,然而一旦把吸收與記憶知識的學習工作置入「考試的情境」,閱讀的動力就會不斷消磨、減弱。

我更對以下的閱讀資料感到厭煩:在新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名單中,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掌握權力核心;布希總統授與西藏的流亡精神領袖達賴喇嘛美國國會勳章,引起中國高度不滿;南韓總統當選人李明博將因股價操縱案受到獨立檢察官的調查;日本首相福田康夫試圖和北京在東海油氣田的爭議上取得共識,卻依然沒有很大進展;美國國務卿萊斯說:「台灣的入聯公投是項挑釁行為。」;巴基斯坦反對黨領袖布托遭到暗殺,美國的反恐進程產生大變動;肯亞因為選舉爭議發生暴動,造成數百人死亡......。

請問:關於上述幾個國際議題,你知道幾個?一個?兩個?還是全部都不知道?全歸仁鄉裡又有幾個人會關注國際時事?誰和我談論這些議題?討論這些又有什麼鳥用呢?

對我而言,國際政治只不過是奉現實主義為圭臬的醜陋權力遊戲──誰權大勢大屌又大,周遭國家就會對他哈腰屈膝。我對這些每天不斷更新的國際時事感到相當厭煩,因為我最討厭現實主義。但是,考試科目有「國際現勢」,我又花錢訂了Taiwan News(一份15元,訂了不看很浪費),所以我不得不每天關注這些「媽的國際新聞」。我邊看邊暗自罵道:「幹!這關我屁事!」

3.滿足與成就

這半年間,對我而言最有意義的事情,其實不是唸書,而是「單車環島」、「運動」,還有這個「部落格」。

對我來說,我的單車環島其實是「自我統整的旅程」,意義非凡(當然自我統整是每個人到死前都還在進行的工作,不是簡單的事情)。關於我的單車環島故事已經描述很多,在此就不再贅述。

在暑假看了一部極度熱血的關於日本海上保安廳的日劇─「海猿」-讓我對每位演員的強健身材和過人體力不斷讚嘆,也因此激起我鍛鍊身體的鬥志。隨著仰臥起坐和扶地挺身從二位數漸次增加到三位數,看到身體的肌肉慢慢膨脹成形,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當然啦,身體比我壯、身材比我好的人就像海灘的沙子一樣多,我只是小咖)。

如果站在「繁衍」的觀點,人類自古以來就對健美的身軀有種渴求,因為強健的身體代表更好的防禦能力,優美的曲線代表更好的生育能力;亦即,身體強健,存活力和繁殖力就高。也因此,每個人其實都會渴望擁有「好身材」,因為它帶來生存的安全感和滿足感。

也只有在肌肉開始酸痛、肌耐力慢慢提升;只有在操場跑步,呼吸和心跳開始加速時;只有在獨自一人的籃球場上練習定點跳投,慢慢提升投籃穩定度時,才會讓我覺得:「我還活著。」

除此之外,我最大的成就感來自於這個部落格。

就如我的第一篇文章“The seed and expectations”中所提到的,我開啟這個網路空間的目的,在於每個說書者的想望:「影響別人」。

有人看了我的部落格說晚上睡不著;有人在下次旅行時想要騎單車;有人試著和以前的國中同學取得聯繫,這些少數的回應,都代表我的文字確實產生一些影響。

讓訪客產生一些省思、觸發一些想像、採取一些行動、回顧一下自己的過往、關心一下自己的周遭等等,這些就是我的目的。當這些正面的影響傳遞出去時,就是我目前平凡無奇、單調無聊的生活裡,最大的成就感來源。

我不是為自己的政策不斷提出正當化論述,明明有財力刊登報紙頭版,卻自稱為「小民」的曹興誠;也不是能擺脫家世背景包袱,對兩蔣議題泰然處之的蔣友柏。我不是名人,這個部落格一定只有少數人在關注,但我還是會繼續寫作,因為這是我認為最有意義的事情之一。

靠杯靠完了,我的新年新希望是:我「一無所有」的人生狀態快快結束。

謝謝各位訪客的關注,也祝你(妳)們在新的一年:身體健康、心靈不再空虛寂寞、2008賺大錢,發發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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